如是我聞
如是我聞
下飛機前,唐仕羽把帶著他學(xué)校大名的羽絨服給孟初穿,拉鏈拉到頂,孟初的半張臉就被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余下的那雙眼睛也被唐仕羽戴上了一副黑色墨鏡,顯出生人勿近的模樣,只有微曲的長發(fā)、直挺的鼻梁和羽絨服下纖細(xì)的腳踝透露出里面包裹著的極有可能是具非常漂亮的女體。 唐仕羽本人則換上了一件長及小腿的黑色大衣,和孟初相比,他顯得低調(diào)得多,好像有意收斂起自己身上的星光,去當(dāng)她的奴仆似的。而后,唐仕羽又從大衣兜里掏出副一樣的墨鏡給自己戴上,兩人的著裝就突然有了一絲相似,這種觀感,走在一起的時候更甚。 那天橫店突然降溫,窗外飄著落地即化的雪花,百余名媒體記者坐在機場里外焦急地等候從廣州飛來的那架飛機,電腦里躍動著的令人目眩的字符們即將變成一篇篇新聞通稿,只待新聞的主人公出現(xiàn),被相機捕捉,變成與字符一起狂歡的圖片。 只需要看一眼這電子設(shè)備所組成的黑色大海,孟初就知道為什么唐仕羽要給她戴上這副墨鏡。她確信自己臉上勉強還能維持平靜,可是她的眼睛會在閃光燈下出賣她,告訴鏡頭后的人自己有多慌張。 唐仕羽始終和她并排走著,沒有多一步,也沒有落一步,步伐像是在表達(dá)對勢均力敵的對手的尊重,然而孟初知道,唐仕羽刻意放慢了腳步,他是完全以她的步伐為參照的。那種感覺真奇怪,好像她一瞬間就成了什么明星似的,不需要真的在電影膠卷上留下影像,只需要有相機對著她,有真的明星走在她身邊,她就恍然間不是她自己了,至少不是那個因病休學(xué)困居北京的自己。 我不喜歡這樣。孟初對唐仕羽說。 再忍耐一下。唐仕羽輕快地回答。 直到坐上唐仕羽拍戲時才會用到的房車,孟初都有些木然,這一切未免來得太快了。前一刻她還折服于戲劇藝術(shù)的魅力摩拳擦掌想試一試,下一秒她就真的成了這種drama的一份子,托唐仕羽的福,攀西裝褲下的褲帶關(guān)系,唐仕羽的jiejie成為了她最為突出的個人特質(zhì)。 沒忍住,孟初登上許久不用的論壇看了一眼。 看到現(xiàn)在什么阿貓阿狗都能進(jìn)娛樂圈了嗎?這樣的標(biāo)題,孟初的心瞬間包裹了一層鋼化薄膜,變成了俗稱的玻璃心,然后坦然碎裂,在胸腔內(nèi)無聲爆炸。 她機械地登上自己從小到大使用過的所有社交軟件,一個個地開始注銷。她還一個激靈想起自己上大學(xué)時在微博吐槽過某個來學(xué)校禮堂參加首映活動的男明星本人實在太矮,這口氣甚至都沒有順下去,就被她吞進(jìn)了肚子里,趕緊切到之前用的微博,刪掉了。 她在搜索引擎上搜自己的名字,圖片已經(jīng)幾頁都翻不到頭,還出現(xiàn)了她自己都不記得的衣裳,旁邊站著遙遠(yuǎn)的、初高中被打碼的朋友。 她幾乎都很難記起的自己,網(wǎng)友們?nèi)繋退貞浧饋砹恕?/br> 孟初突然不敢看下去,她怕什么時候自己會看到孟啟明的名字,性侵會像另一個標(biāo)簽一樣貼在她身上,顯得她像一個受害者,或者說幸存者,可她并不是。與此相比,其他的好像都不重要了。她可以接受人們對她外貌的評價,說她有和唐仕羽相似的眉眼,說她長得不柔和,說她看起來脾氣不太好如此種種,她都欣然接受。 她看到一個匿名者在論壇上發(fā)了她初中時期的照片,放言說她初中時就是學(xué)校的風(fēng)云人物,個性極度傲慢,恃靚行兇無所顧忌。照片也很有說服力,里面的人穿著孟初現(xiàn)在絕對不會挑戰(zhàn)的紅色豹紋皮草,黑色絲襪若隱若現(xiàn)。匿名者說,孟初的張揚體現(xiàn)在,她連鞋跟都是愛心型的。 這樣被人拉出來鞭尸實在是太可怕了,幾乎是對自己以前審美的總清算,天知道為什么會有那么多陌生人有她的照片,那個年代的像素,還是偷拍,不看也罷。 感到萬分羞恥的時刻,孟初看到了一個已經(jīng)頂了幾百樓的帖子:心情復(fù)雜唐仕羽的jiejie是我初戀的女神(內(nèi)有照片) 孟初沒有管住自己的手,還是點進(jìn)去了,她已經(jīng)預(yù)備看到更多讓自己腳趾掘地三尺的照片了,可是這次不是,她看到了自己夢中才會出現(xiàn)的景象:她穿著校服,坐在沈清越自行車的后座上,車燈照亮她的臉,也照亮沈清越轉(zhuǎn)過頭來看她的半張側(cè)臉,她穿裙子的小腿在秋天的夜晚自在地?fù)u擺,一切美好得不可思議。 底下的文字解說是:照片上的男的不是我初戀,我初戀比他還好看一點兒(我覺得)。照片是我初戀拍的,他當(dāng)時可能算舔狗吧(苦笑),就人家都戀愛談了好久了他還在幻想唐仕羽的jiejie真正喜歡的人是他,只是互相不好意思所以錯過了(SOS我也不知道我初戀是什么腦回路)。照片都是我初戀當(dāng)時給我看的,他和我談戀愛就是為了氣唐仕羽的jiejie(SOS實際上人家根本一點也不在意)。 孟初好像知道發(fā)帖的人是誰了,可她的眼睛都在那些照片上面,顧及不到更多了。她在食堂和沈清越一起吃飯;沈清越推著自行車,她在旁邊揣著兜和沈清越講話,兩個人肩并著肩;她和沈清越在校門口抱在一起,兩個人的影子在地面上重疊,交纏最后一張,她和沈清越在cao場打雪仗,沈清越的鼻頭通紅,和她笑著,鬧著,他的眼睛,那樣看著她的眼睛是完全愛著她的。 孟初的眼眶上蒙了一層霧氣,幾近落淚,她繼續(xù)往下翻,讀評論。有人說磕到了,看照片我都能感覺你初戀確實把她當(dāng)女神,拍得好美,也能感覺到你初戀真的是電燈泡,人家配一臉好嗎。 孟初默默保存了那些圖片,對她來說,就好像是被人遙遙地遞送了一個禮物,打開來,里面是一架時光機,可以帶她回到任何想要回去的地方。她閉上眼睛,在過去的美夢中悄悄睡著了,一切丑惡和污穢都離她而去,她又坐在了剛那個裝上海綿墊的自行車后座,靜靜地吹著晚風(fēng),指尖是沈清越皮膚的溫度,灼熱,清涼。 醒來,孟初擦干臉上的淚痕,急切地想要擁抱之棠。 因為期末考試的緣故,孟初無戲可拍,暫且在唐仕羽的劇組游蕩了一周多的時間,有時也幫他對戲。她親眼看到了唐仕羽是怎樣詮釋梁聰?shù)模突囊吧辖o她的感覺一樣,她看到了那個幻想中的稻草人如何變成現(xiàn)實,戴著怎樣一頂荒謬的帽子。她開始覺得電影實在是一門圓夢的藝術(shù),彼岸則是一個又一個的個人。她開始重新的劇本,試圖從那里面找出一些讓她能夠更了解寧貴妃這個角色的細(xì)節(jié),然而唐仕羽看到了,告訴她不必白費力氣,的劇本正在回爐重造,之前的,作廢了。 顯然,在孟初不知道的時候,改變在悄然發(fā)生。姚尹驁連違約金都沒出,就辭演了宴之敖,歡天喜地去演劉紫荊的男主角了;本來的小破劇組因為一筆資金的注入直接更換了制片人,劇本交給了國內(nèi)最頂尖的編劇團(tuán)隊,還請來了歷史系和中文系的專家顧問。選角也是大換血,之前擔(dān)當(dāng)主演的幾個學(xué)生現(xiàn)在只能去演邊緣的小角色,更別說其他砸錢就行的剪輯,舞臺設(shè)計和特效制作。作為校慶獻(xiàn)禮片,這部戲的資金投入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歷年總和,學(xué)校和學(xué)生都覺得撿了個大便宜,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的制片人,現(xiàn)在是唐仕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