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阿慈,有人找你。路過的人輕敲蔣慈桌面。 蔣慈停筆抬頭,是個平日里甚少接觸的女同學,臉上訕訕然掛滿八卦笑容。蔣慈順著她指示往門外看,又是那位公子哥。質地高檔的白色襯衫替代校服,斜倚門框姿態(tài)懶散。偏長劉海往后梳,為扮有型單手插袋,又瘦又斯文。 手腕金表閃得晃眼,與學生身份毫不相襯。 這是彭子豪不知道第幾次當眾來找蔣慈。 如果你再不出去,我覺得他會每堂課都來。陳思敏從前座轉頭,圓圓眼珠帶著誠懇勸告,已經(jīng)有同學在傳你們緋聞了。 挺好。難得年紀輕輕就找到志向所在,他們適合去做雜志狗仔。蔣慈收回視線,不想理會彭子豪。 大小姐,你起碼應付一下吧。他不穿校服都沒老師敢點他,萬一被Mrs陳見到他天天來找你,被叫去訓話的是你啊。 蔣慈抿唇,不得不承認陳思敏所言甚是。這個學校什么都不多,富家子弟最多。個個身嬌rou貴,父母頭銜多到報刊的財富專欄登都登不完。老師當然不敢輕易得罪他們,但凡出點差錯一定是家境更差那個同學有問題。 更何況外面這個是家委會主席的兒子。 她放下筆起身走到門外。班上好幾處目光隨她背影聚了過來,彭子豪慣受追捧,顯然十分滿意受用,笑得更造作。 請問有什么事?蔣慈望著彭子豪。他長得不算高,墊高鞋墊也只比她多5公分。整個人卻自信得像吊了威亞,連腳底都懸在半空。 想約你今晚吃飯。 沒空。 明天呢? 明年都沒空。 彭子豪早有預料,毫不在乎甚至保持熱情笑容,無論你拒絕我多少次,我都不介意。靚女值得等,更何況是你。 你中意就慢慢等,但請你不要再來找我。蔣慈想轉身回座。 蔣慈彭子豪卻叫住了她,聽說你想玩機車? 蔣慈微訝,瞬間滿臉難以置信。彭子豪看她表情便知自己這次終于不再失手,我也中意玩,你感興趣的話,不如我教你? 不需要。蔣慈直接回到座位。心底從驚訝變成生氣,筆蓋輕戳陳思敏后背。 陳思敏回頭,怎么啦? 你跟別人說我想學機車?蔣慈壓低音量,但語調卻難掩懊惱。她只有陳思敏這個信得過的好友,明明只告訴了她一人,為什么連彭子豪都會知道。 我沒有??!陳思敏急得滿臉通紅,嬌俏桃心臉寫著無辜冤枉,上次你講的時候我就叫你小聲點,當時彭子豪就在我們后面站著啊。 蔣慈回憶起陳思敏說的場景,懊惱皺眉,唉!心里明明說的是粗言穢語,結果因為做慣淑女一出口就變成嘆氣。 陳思敏起初也不敢相信蔣慈居然想學這個。但蔣慈語氣豪邁,眼里全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采飛揚。她還頭頭是道,聲稱每個人都應該釋放自我,破開阻力,在極限速度里哪怕只有一瞬間擺脫壓抑都已超值。 你是不是看太多次了?又是你自己說劉德華不算靚仔。 陳思敏當時根本聽不懂蔣慈在說什么。 那怎么辦啊,他是約你去飆車嗎?陳思敏小心翼翼地問。 不想理他。 第二天放學的時候,彭子豪騎了臺哈雷fat boy停在校門。也就只有他敢這般堂而皇之,換了其他同學能激得MISS們從三樓辦公室踩著上年圣誕節(jié)大酬賓在利園商場買來的兩寸高跟鞋,咚咚咚碾平每級低矮樓梯,趕到校門怒斥這種皮包鐵的高危cao作。 下一秒便是召你家長。直奔主題痛陳你的叛逆無知,夾槍帶棒暗諷你要成績沒成績,還敢如此胡作非為,讓你父母也覺教育失敗生塊叉燒好過生你。隨后語鋒一轉,價值觀拔得離地三千尺,可憐天下園丁心,這般周全是為了你成才成仁,你卻毫不顧惜生命危險,老師好痛心啊。 彭子豪哪會有機會見識這種陣仗。今日他終于穿了一次校服,白色襯衫大大敞開,緊身黑色T恤勒得他更加瘦削。連頭盔都不戴,生怕有損噴了半瓶啫喱水才固定的發(fā)型,倚緊車身姿態(tài)瀟灑。 蔣慈剛出大門,目光就被深深吸引。 好靚仔。 她說的是車。 蔣慈。彭子豪一眼就望見了她,開口叫住,要不要試試? 蔣慈蠢蠢欲動的心居然想自己點頭同意。但路過的同學頻頻回望這一男一女,視線窺探著這個出了名冷淡的女同學到底會不會答應有錢有型的彭少。 她沒回應,直接走開。 彭子豪騎上車,低速駛至她身旁。無奈速度實在太低,他不得不雙腿撐地滑行,霎時像只跛腳螃蟹,腳尖刨地,狼狽不堪。 過兩日我跟幾個朋友要去山上練短道,你要不要來? 蔣慈瞥了眼彭子豪,繼續(xù)往前走。 她當然想去。陳思敏不理解很正常,在這個恪守社會規(guī)范尊崇上流文明的校園里面,同學們恨不得出門都由四輪架抬,方顯身價高貴。這種粗魯野蠻的交通工具既危險又廉價,多看一眼都要搖頭。 彭子豪卻沒有過分保守迂腐,坦然接受蔣慈興趣,令她頗為驚訝。盡管她也明白,這不過是男人為了追求自己施展的套路。 來吧,蔣慈。彭子豪實在忍受不了自己不停忍受路人白眼,甚至那個騎單車的阿伯都比他快,想學為什么不來?感興趣就一起啊,有什么好猶豫的? 蔣慈停下了腳步,幾點? 她回頭,眼見彭子豪從片刻怔忡到喜逐顏開。 我去接你。 不用,你就告訴我在哪里,幾點,我想去就會去。 彭子豪說了個時間,那邊有點偏僻,到時候我送你回家吧? 蔣慈沒有回答他最后一句,繼續(xù)目不斜視往補習班方向走。身后彭子豪興奮大喊,你一定要來啊! 夜風習習自蜿蜒山道劃破21寸重機車身,發(fā)動機轟鳴時高時低,隨一閃而過的黑色車影由遠及近,在路旁極速瞬移后又由近及遠。 車手寬闊平直的肩線裹在一件薄而緊致的夾克里,修長手指在夜色中cao控方向。 輕捏離合,發(fā)動機轉速加快后挑檔,油門加緊碾著筆直山道如野豹狩獵疾馳,無視并道而行卻被自己拋在身后的其他機車。 雖然好幾個月沒來,但熟悉路況在腦里已丈量過上百次。保持速度不再加速,靠近左側山體后壓低車身擺脫彎道離心,折疊長腿貼地險些擦破牛仔褲身,隨著輕快的過彎車身豎直往山上奔去。 在疾風中抵達山頂。 減速,剎車,大長腿撐地,不使用??岬乃ξ布蓖R允拒囍鲗C車的愛惜。摘下頭盔,發(fā)型卻紋絲不亂。 原來是新義第一平頭靚仔何靖。 山頂觀景臺往遠處看,這樣的俯瞰視角是上帝為人間安排的杰作。九龍不夜城內(nèi)銀河細沙般的星星點點,燈紅酒綠熠熠奪目,哪看得見暗無天日的骯臟角落,哪聽得見渾濁嘈雜的走鬼攤檔。 何靖在指尖煙霧中感受片刻寧靜,下一秒?yún)s被發(fā)動機尖叫打破。 在山腰超過的那三臺重機終于登頂,銀色噴漆在路燈下分外刺目。三個車主熄車后對話幾句,為首那個短發(fā)斯文男撥一撥被頭盔壓塌的額發(fā),領著其余二人朝何靖走來。 嘿,你車開得不錯啊怎么稱呼? 他從褲袋掏出登喜路,一支遞給何靖,又散給其余兩人。客氣周到,果然是個斯文人。 何靖。接過煙后剛好手里那支已經(jīng)燃盡,何靖直接點上。 我叫子豪,彭子豪笑了下,這邊山路我們也掃了三四個月,沒見過比我車快的。難得今日撞見你,我想和你來一局,玩不玩? 何靖側身靠坐車上,轉頭看這三個摘了頭盔第一時間整理發(fā)型的公子哥,言談舉止禮貌自滿。帶頭這個應該家境最好,被眾星捧月太久,否則不會有我現(xiàn)在不服的幼稚錯覺。 想怎么比? 何靖回問。玩玩就玩玩,反正每個山頂夜晚時間漫漫,就當找點消遣。 彭子豪勾了嘴角,很簡單,就是比快。從這里經(jīng)郊野公園沿山道下山,到山底的山莊石牌標志那里做終點,怎樣? 可以。何靖將煙蒂扔到地上,用鞋尖碾熄,準備上車。 彭子豪朋友聽完已經(jīng)先行一步,驅車至山底做終點裁判。另一個則留在山頂發(fā)起比賽號令。 彭少,今晚這么沖動?狐朋狗友譏笑,有沒有帶裝備啊?贏了車我怕那個靚女不僅要跟你學車,還要跟你有下半場喔 少管閑事。彭子豪嘴上不想承認,唇邊卻泛起輕佻的笑。 何靖裝聽不見。 狐朋狗友瞄了眼何靖側臉,壓低聲音,這個高佬不知道哪里來的,開一臺幾年前的軟尾,就算同樣馬力都比不上你這臺肥仔的啦。你過彎壓著他,他肯定超不過去。 說完朝彭子豪挑眉,走到路邊等著兩個車手準備完成。 舉手示意,兩臺車身并列路中,車手點頭確認。手臂在空中用力劃過一個弧度然后下垂,兩道黑衣隨發(fā)動機的吼叫向前疾馳,猶如利刃出鞘。 彭子豪出車便立刻領先,車品如人品,不肯低人一頭。穿過石芽山體就是第一個彎道,從后視鏡瞄見何靖車身和自己仍有小段距離,直接靠路中間壓彎而過,捏緊離合挑檔位提速。 何靖緊隨其后,不慌不亂。這條山路開過上百次,路旁每棵樹見過港島海風,見過霓虹初上,見過何靖形單影只。他根本不急,前面所有彎道讓給彭子豪都無所謂,因為最后那個S彎才是這段短促賽道的終極關卡。 開車圖的不是速度。只要馬力夠大車況升級夠快,所有速度都可以不斷被突破。 何靖要的是駕馭快感,是掌控欲的滿足。 喝酒,砍對家,收保護費,用最危險的方式開最快的重機?,F(xiàn)在還無聊到答應比賽,心底仿佛認為贏了就能碾壓這些出身高貴的公子哥。 他真是一個稱職的古惑仔。 除了搞女人。自卑和自尊同根相生,以為守住自己二弟就能守住做人的最后底線。幼稚認為男人就該用男人的方式斗爭,欺負女人算什么本事。 難怪被叫和尚,佛祖知道都要服你。 已經(jīng)過了第六個彎,還剩最后1公里。彭子豪心中生出旖旎幻想,美人在懷盛贊自己雄姿勃發(fā)。上山的時候被超了又怎樣,這個山頭最后還不是由他主宰。 何靖也知道剩最后1公里,是時候了。 他微微彎腰,一改之前吊車尾的態(tài)度,掃了眼轉速表快速捏了離合,挑檔之后松開離合油門隨即跟上,山野間轟鳴聲響伴隨后輪高速運轉,極力摩擦路面,卷起細微砂石拋到遠處。 再捏離合,再挑擋,再加大油門,車頭幾秒之內(nèi)眼見就要貼上彭子豪的后輪。彭子豪從后視鏡看到何靖一躍而上的速度,驟然的緊張從脊骨往上竄入發(fā)梢。 心里暗忖,就差一個S彎了。只要壓得緊何靖肯定超不過去,他絕對不敢再加大檔位,這樣過彎等于送死,車身摔在路面上骨頭能碎成拼圖。 彭子豪加大檔位,山道的風里夾裹著汽油燃燒后的獨特氣味。他保持速度用眼角丈量了壓彎角度,手心攥緊車頭,車身開始傾斜準備迅速轉過彎道。 余光卻瞥見何靖的車在外道幾乎和自己保持平行! 彭子豪心頭一顫,手心沁出薄汗。急轉S彎就在眼前,用經(jīng)驗都可以判斷何靖檔位明顯比他還要高。 他是要加速過彎嗎?他是不要命了吧! 彭子豪頭盔里眼底瞳孔收緊,完全不敢相信。 夾離合,退檔,捏緊離合上油門,發(fā)動機轉速表直接飆升。所有動作流暢得與生俱來秒速完成,瞬間松開離合器,何靖車后輪因驟然加速而抬起,身體與車身慣性反向傾斜,車頭抓緊地面,極速側滑中將車身從旁位瞬移至彭子豪車前方。 他居然用漂移超車了! 緊接的拐彎保持高速沿彎道方向往側下壓,折疊在車旁的膝蓋擦過地面,車身低得輪胎險些翹高,空氣中彌漫橡膠摩擦路面后的濃烈焦味。 彭子豪驚得車速都慢了,跟緊過彎望著何靖毫不減速沖向終點。 等在終點的盛仔聽見發(fā)動機的嘶叫越來越近,神色興奮,對身旁的蔣慈挑眉,等下你就知道彭少的車技有多厲害! 蔣慈不置可否,眼里映著那條被路燈填滿淡黃顏色的路。 她肯來只是為了學車,又不是為了欣賞彭子豪。 車身從路盡頭的幽深黑暗中破開沖出。兩車拉開的距離不遠,已明顯看出最終勝負。抵達終點地標,第一臺車子往前劃出急剎,穩(wěn)穩(wěn)停下。隨后第二臺車子也沖過終點在旁剎停,最后跟上的是那臺發(fā)令的車。 何靖雙腿撐地,摘了頭盔,抬頭往石牌旁一看,心臟突然緊張?zhí)炝藥紫隆?/br> 是蔣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