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尋佛緣云娘問渡
第一回-尋佛緣云娘問渡
岑留山是順安府的名山,山南香楓遍野,山陰斷壁嶙峋,泗水環(huán)繞,風景奇絕,山腰處前朝古剎,梵音不絕。 剛?cè)肭铮锔邭馑?,風輕云淡,楓葉漸紅。 正該是游人如織,香火繁盛的時節(jié),岑留山上如今卻是一派冷清,尤其天照寺,往日富紳貴人從不斷絕,這月余來竟是一個不來了。 為什么呢?蓋因距此地二十多里的翠山匪,反了。 這是個大事兒,住持大師為此嘴角很是生了幾個大泡。 可是怎么突然地他就反了呢?你說這幫匪徒在這地界兒也不是一兩天了。 再著人一打聽,怎么地呢?說是為個妾的事兒,順安府是康王的封地,前年康王納了順安府一名流家的小姐為側(cè)妃,隔年又看上那府老爺?shù)逆桃獡?,那位老爺自然是不干的,一怒之下上了翠山做了大當家,抄起家伙就反了?/br> 為個妾!嘿你說,這叫個什么事兒?這不鬧著玩嗎? 前幾日聽聞翠山上的瘋子們已經(jīng)把順安府給圍了,這哪兒還有人敢上山燒香?家里佛堂不好燒?。?/br> 這事兒嘔的住持大師每日羅漢粥都要少喝幾碗。 這日寺里終于來了位香客一對裝扮舉止都分外奇怪的主仆。 小姐著的是云錦,素色楓葉紋儒裙外罩絳色響云紗,配一套掐絲足金百合鑲瑪瑙頭面,南紅綴石榴石并綠松石手釧,具是上等品相,說不出的富貴風流;再說容貌,白紗遮面,只余一雙貓兒眼,形狀看著是機靈的,只是眼里缺幾分精神,云遮霧繞的;一身肌膚細膩,瑩白似雪,十指芊芊,狀如削蔥;步態(tài)端莊,舉止沉穩(wěn),偏生那身子眼瞧著像是沒骨頭似的,柔軟輕薄,行走間架勢端莊體態(tài)風流,讓人只能想到四字煙視媚行。 那丫鬟也不像丫鬟,進退間沒有半點兒恭敬得體,身穿布衣,翠綠儒裙并棗色半臂,裝扮樸素,一副平民姑娘模樣,行動里隱約還有些悍氣。 不像正經(jīng)人家的姑娘。 但是是大方的姑娘,待客僧受了主仆奉上的百兩香火銀,笑瞇瞇地引著兩位從山門經(jīng)天王殿到大雄寶殿走了一圈,那兩位瞧著對這寺里的諸位菩薩佛祖也沒有特別信奉的,路過也指草草拜一拜,既不祈愿也不求簽,倒像是山里的游人順路來這寺里逛一逛。 正是巳時將過的時候,除了各殿里當值的知事僧,寺里幾乎不見人影。 大雄寶殿里五方佛端坐高臺,枷南香縈繞殿堂,小姐抬頭瞧著佛祖,眼中不見喜不見悲,無有敬無有不敬,此時丫鬟已經(jīng)將殿里各處都走了一遍,立在一邊不大耐煩的等著了。 瞧了片刻,她低下頭閉了眼拜了一拜,便繞過幢幡去瞧兩邊的十八羅漢。 正走到東后側(cè),殿后傳來一個溫朗的聲音: ······故迦葉佛云:一切眾生······無生無可······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無罪福······· 殿后是講經(jīng)堂,此時是寺里的師兄講經(jīng)的時候。 待客僧見小姐止步望向殿后便出聲解道,因這位小姐瞧著對諸天神佛興致缺缺,看來也不甚了解,不像禮佛之人,待客僧旁的也不多言,只在她停留處講解幾句。 今日講的什么? 這還是這位小姐頭次開口,聲音儂軟清甜,語氣淡淡的,卻像帶了鉤子,待客僧心里一動,忙在心中默念一聲佛號,答道: 今日講的是,講人世百般皆是幻生,方才施主聽到的是迦葉佛揭:一切眾生性清凈,從本無生無可滅。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無罪福。 講經(jīng)者何人? 待客僧細聽片刻: 這位講經(jīng)的師兄乃是五臺山菩提祖師道場來的見喜大師,佛法精深。昨日云游到此,會在蔽寺停留三日。 可否入內(nèi)一聽? 這···怕是不好。待客僧面露難色,經(jīng)堂里此刻弟子眾多,怕是會沖撞了施主··· 也罷。 初秋的暑氣未散,午時前后的日頭足。 佛門弟子過堂后有出坡修行,講究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天照寺香客多,許久以前就舍出坡就坐禪了。 午時剛過,寺僧皆在經(jīng)堂禪定,院中一個人影也無,絳色紗衣的女子在院中悠游,香云紗在女子搖曳的步伐中婆娑作響。 天照寺原是前朝為太后建的慈安寺,設計建造皆有御造的痕跡,庭院小中見大別具一格,尤其一排數(shù)百年的銀杏古樹頗具特色。 女子沿著銀杏一路走到院墻,不起眼處有一洞月門,門外是一片圍了籬笆的平緩坡地,盡頭有一方茅屋,籬笆內(nèi)雜草叢生,想來這里從前是菜圃,荒了許久了。 這個位置瞧不見人,但茅屋那邊卻有些鋤地的聲響,女子略一沉吟抬步走去,衣裙被繁茂的野草鉤扯著,名貴的紗衣在行走中抽紗割線,她卻毫不在意。 茅屋掩映處有一個高大的僧人,此刻僧衣被他掛在一邊,只著一層里衣躬身在菜圃里鋤地。此時聽到動靜轉(zhuǎn)過身來,見是女客,告罪唱了一句佛號方拿起僧衣不慌不忙穿了起來。 旁人都在修禪,你這和尚卻在這里鋤地,可是被人欺壓了? 那僧人很是年輕的模樣,生的十分俊秀,聞言一笑,聲音溫朗: 施主說笑了,坐臥入定,飲食行走,皆是修行,何來欺壓。 女子因那春風一笑晃了神,回神時便有些惱怒: 飲食不過避死而已,你卻道什么修行,可笑。 施主說的有理,飲食良藥,為療形枯,留我此身,以渡眾生。如此觀來,也算修行了。 年輕的僧人目光清澈,淡定平和,他眼中看著她,卻仿佛在看著世間萬物,溫柔又包容。 這樣的目光··· 女子胸臆間忽然生出幾分尖銳,言語上卻又辯駁不過: 你們和尚倒是擅詭辯。 見年輕僧人笑而不語,她又問他: 方才你在翻地? 正是。 已經(jīng)入秋,你翻地何用? 雜草如雜念,拔出煩惱,還彼清凈,留于輪回,以待新生。 你待新生,雜草也是生,何當此辜? 天命輪回,生死有時,僧人嘆氣,此生種種,皆是虛妄罷了。施主著相了。 天命安排,皆是注定。此生種種,皆是虛妄。 酸澀的氣息沖上心頭,女子霧蒙蒙的貓兒眼里生出幾分刺來,啞聲道: 虛妄?既已發(fā)生的,明明就在眼下,如何是虛妄呢?一切眾生性清凈,從本無生無可滅。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無罪福。見喜大師,既然罪是假,福也是假,如此為何妾身還是會感覺到痛苦呢? 僧人道一聲佛號,眼含悲憫,嘆息道: 這便是世人的執(zhí)妄了,我輩留具此身,所為渡化的,正是此物。 女子仿佛聽見什么可笑之事,忽然放聲大笑,笑得花枝亂顫,眼角沁出淚花來,她抬手將淚花拭去: 如此,大師可否渡我一渡?妾身云氏,順安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