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尾聲之 艾麗的一天

    四周后。

    艾麗走在白橡社區(qū)頗有些歷史的鵝卵石路上，一邊揮動掃帚，一邊哼著小調(diào)，三兩下把路上的樹葉都給清掃到兩旁。落葉堆了起來，仍然無處可去。但沒關(guān)系，她待會還要走這里幾趟，到時候就會把所有的落葉都裝進垃圾袋。

    現(xiàn)在一天才剛剛開始，太陽都沒來得及升到顯眼的地方。她有的是時間清理干凈自己負責的五百平方米。

    當然也不能浪費時間就是了。一方面檢查員會偶爾過來遛彎，看看她和同事們做得怎么樣，另一方面她不想走得太晚。剛來那幾天不熟悉工作，掃地很慢，導致回家后飯菜都涼了。

    她可是非常珍惜自己的食物。

    艾麗哼哧哼哧地掃完一整圈，社區(qū)里的居民開始出來活動了。天氣晴朗，獸人孩童們蹦蹦跳跳去上學，途徑她的身邊，會拿好奇的眼神去瞥她，但就跟過去這些天一樣，他們不敢接近她，也不敢跟她說話，腳步飛快地跑走了。

    艾麗完全不介意這個反應。作為一個異族人，她有在奧克多姆受到特殊待遇的思想準備，而孩子本來就該對不熟悉的事物多一些戒心。

    她繼續(xù)干著活，一直賣力地干到中午，終于把路上的落葉收拾完了。接下來還要倒垃圾。艾麗抹了把額頭，瞥見一對穿著體面的年輕獸人夫婦走上整潔道路，對她致以微笑，辛苦了。

    艾麗也笑了笑，目送他們離去。有時候她很驚訝，這里的獸人們好像對她身為人類的事情視而不見。當然，不是所有的都這樣。但有相當一部分獸人是會像剛才那對夫婦一樣，對她的存在感到泰然，仿佛她出現(xiàn)在自己的社區(qū)里天經(jīng)地義。她跟古雷克去逛街的時候也是。雖然他小心翼翼地提防著四周，實際上，卻沒有遇到很多奇怪地盯著她的獸人。

    她不太明白這是為什么。因為從理論上，獸人應該很排斥人類。實踐也表明，埃格莫克之流對人類高度警惕，不會友好相待。不過她也有觀察到另一點，就是這附近的獸人都是跟古雷克家差不多的水平。她沒法很好地描述那是什么意思。她知道他們?nèi)狈粜?，背地里或許有自己的想法，但是表面上能夠做到和善。

    有余裕的人群。

    這個念頭閃過了腦海。艾麗遠遠望見其他的社區(qū)美化員走過來，臉上是輕松的表情。她由此意識到午休時間到了。

    要去一起吃個便餐嗎，艾麗？其中一個社區(qū)美化員沖她搖了搖掃帚。

    她搖了搖頭。你們先去吧，我還要收拾一下。

    你總是這么回答。但是沒人會在午休時間多做收拾。對方語氣奇怪。希望你不是為了省點錢，連飯都不吃吧？我們可以請你的。

    艾麗把雙手合起來，做出一個感激的手勢。這是她最近通過觀察學到的當?shù)亓曀字?。謝謝好意。不過我真的不用了。也許改天吧。以后一定會有機會的。

    隨你吧。她們聳聳肩走了。

    社區(qū)美化員的工作比較獨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分區(qū)，要打掃得干凈，還要注意維持設施的整潔美觀。雖然聽上去有些辛苦，但是艾麗卻很慶幸自己報到的時候被分配了這項義務勞動。她不想像古雷克那樣被分去養(yǎng)老院。盡管他們可以在一起，她卻不確定自己是照顧別人的那塊料。

    就算是作為緩刑人員，不得不打一年白工，也想要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這就意味著最好從事自己比較熱情的方向。艾麗承認自己對掃大街本身不是很有興趣，但過去幾周來，看著自己親手把道路變得一塵不染，說毫無成就感也是假的。

    不過轉(zhuǎn)眼又被踩臟了就是

    望著居民們零零散散地走動，隨意踏過她剛打掃的地方，艾麗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開。

    她最近都會在中午躲到一個無人的角落里。今天也是如此。背對著一座沒人住的獨棟別墅，坐在草坪的邊沿，面朝紅楓樹林。這里的風景還不錯。艾麗更中意的是幽靜。沒人會來這里。因為房主不在家，但草坪仍然需要維護，她一個工作人員坐在這里很正常，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艾麗解下自己一直佩戴著的背包，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鐵皮餐盒并打開。一碗還留有余溫的空心面條出現(xiàn)在眼前。分量絕對管飽，就是稍微單調(diào)了一點，只有光禿禿的麥色。

    但她用餐盒里的叉子把面條挑起來，露出了底下的玄機。干煸蘆筍，曬干的小番茄，奶酪塊，搭配在一起營養(yǎng)豐富，顏色鮮艷，讓人食欲大開。艾麗迫不及待開動了，享受著濃郁的美食滑過唇舌留下無窮回味的感覺。

    不愧是古雷克的mama！做的飯也超好吃！

    因為白橡社區(qū)離古雷克父母家有一段路程，最近中午不方便回去，瑪?shù)铝彰刻於冀o他們兩個制作便攜午餐，這樣他們就可以安心地工作了。

    吃完了打個飽嗝，肚子撐得有點漲，艾麗決定待在原地休息一會，順便琢磨回頭怎么婉轉(zhuǎn)地告訴瑪?shù)铝丈晕p少一下自己便攜午餐的分量。其實瑪?shù)铝湛紤]到她的體型，給她的分量已經(jīng)比古雷克的少了，可還是很大的一碗，還帶一塊單獨放在紙袋里的小蛋糕。面對這么豐盛的午餐，不吃干凈總覺得浪費心意，但每次都全部消滅，又得好久才能消化掉，甚至晚上都不太想吃飯了。而且她最近的口味變得有點奇怪，不是很喜歡吃甜的，反而喜歡以前不太能接受的辣食

    找到你了。

    一道粗獷又沙啞的聲音從背后響起。艾麗僵了僵。她可以感覺到對方離她很遠，聲音也不大，但卻聽得很清楚，因為這個聲音她已經(jīng)相當熟悉了。

    你？她扭過頭，望見埃格莫克站在街對面，朝她的方向昂脖子，仿佛是故意保持這么遠的距離。這給了她躲避的機會。一通迅速的掃視后，得出了他并沒有攜帶武器的結(jié)論。似乎也沒有展露攻擊她的意圖。艾麗略微放松下來。來這里干什么？

    埃格莫克不語，往前邁了一步。就是這么簡單的動作，引起了她反射性的回應。艾麗倏地站起來，渾身緊繃，充滿警惕。

    兩人的視線隔空交集，沉默之際，如同動物們判斷競爭對手的實力。但是她已經(jīng)了解到他們的差距。如果他想，她就不會好好地站在這里。換句話說，他來這里應該沒有動手的意思。難道是來奚落她的境遇？艾麗把胸往前挺了挺，拒絕被埃格莫克的審視削弱自己的氣勢。

    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

    埃格莫克皺皺眉，好像不明白她為什么要說起這個。于是艾麗補充了一句：

    古雷克現(xiàn)在也很好。

    我知道。我剛?cè)タ催^那個被老頭老太環(huán)繞的蠢蛋。

    是去看過古雷克然后順便來看她的？

    艾麗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如此驚訝。按理說，他們倆同在王宮當差，也做了好久的同事，是應該有些情分。來看望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可能，她只是下意識覺得，如今古雷克從原來的位置落下去，埃格莫克應該會第一時間慶祝他的不幸。但事實已經(jīng)證明了，他們并不是純粹的敵人，否則埃格莫克也不會幫助古雷克作證，放任他們被釋放。

    不過她還是無法理解埃格莫克有什么來看望她的必要。艾麗環(huán)視四周，撿起自己身邊的大掃帚。如你所見，我現(xiàn)在是個掃大街的。

    啊。

    但這是個很有意義的工作。

    嗯。

    我可不覺得丟人。所以你別想趁機嘲笑我什么的。我會反過來狠狠嘲笑你。

    哦。

    埃格莫克的無動于衷讓艾麗有點抓狂了，感覺自己象征意味上的拳頭打到了空氣。你到底是來干嘛的？

    我想知道古雷克最近還有沒有狂暴的表現(xiàn)，他終于說，嗓子里好像進了東西一樣，有些拖泥帶水?；蛘哂袥]有被激怒的情況。一個能狂暴的獸人是很難得的，如果放任不管，對社會安全是個不穩(wěn)定的因素。

    這是不是有點危言聳聽了。艾麗眨眼道，那你找他了解情況不就好了嗎。古雷克應該已經(jīng)回答過你的問題了吧。她想象治療師應該是會知無不言的。

    是的。咳。埃格莫克看起來不太自在。但我還想從你這里了解更多。

    行吧。

    艾麗把掃帚柄的底端往地里一插。

    你需要我做什么？

    趕緊給他弄完趕緊了事，待會就要開始去倒垃圾了。

    去一趟城外的營地。

    營地？

    衛(wèi)兵隊的營地。

    衛(wèi)兵隊的營地艾麗琢磨著。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埃格莫克看起來更加不舒服了。扭動。扭動。扭動。猶如一條兩米高的深綠色毛毛蟲。艾麗懷疑他是背上癢癢卻又撓不到。我，呃，不是我，是衛(wèi)兵隊需要招收一些，咳，基本素質(zhì)過關(guān)的新成員

    原來如此。讓她想想。埃格莫克是衛(wèi)兵隊的統(tǒng)領，而衛(wèi)兵隊需要招新人，然后埃格莫克來跟她說這事。原因不難推測。

    艾麗了悟地點點頭。你們想邀請古雷克是嗎？她說，這事我做不了主，你得去找他談談。不過你既然剛從他那邊過來，想必是被拒絕了吧。

    埃格莫克的臉色變了變。請他當衛(wèi)兵？被拒絕？他吼了一聲，好像覺得自己被侮辱不，整個防衛(wèi)部門都被侮辱了。那家伙是狂暴過一次沒錯，但根本就沒有一點戰(zhàn)士的風骨。奴顏婢膝，虛與委蛇，整天只會做些糖丸子討好陛下，然后抱著年終的獎金沾沾自喜。

    好了好了，不就拒絕你了嗎。至于這么刻薄，艾麗嘀咕，自動忽略掉我沒有邀請他入隊！更沒有被拒絕！喂，你給我聽進去?。≈悂碜晕鋵⒌娜氯侣?。反正古雷克已經(jīng)得到了濟世院的返聘承諾，不愁沒有工作。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事業(yè)的權(quán)利，而她只是很高興，他一年后仍能回到自己喜歡的崗位上。

    至于她個人的新方向，暫時還沒有找到，先走一步算一步吧，也許哪天會有合適的機會。

    實在不行，掃大街也可以發(fā)展成一門技術(shù)活？

    艾麗看了看自己的簸箕，沉思時聽到埃格莫克的聲音再次響起，帶了一絲惱怒。別擅自做出錯誤的理解。我明明表達得很清楚了，你才是我想要招進隊伍的人！

    我？

    艾麗看到埃格莫克嚴肅地頷首，仍然不敢置信。她仔細想了想自己一個人類身在獸人衛(wèi)兵隊的畫面。不，果然還是無法想象到。

    招收一個異族人作為國家防衛(wèi)力量，這種事不管放在哪個地方，都可以說是異想天開。況且

    你確實還記得我是因為做了些什么才來掃大街的吧？

    你試圖謀害君主，埃格莫克說道，面容更加嚴肅。他現(xiàn)在不扭動身體了，語氣也比較正常，連帶著艾麗也松了口氣。剛才那個樣子的埃格莫克實在很尷尬。其實，在休庭后，陛下曾想處死你。他有做這個決定的至高權(quán)力。但他心里很清楚，把敵人變成朋友比把敵人變成尸體更有價值。

    什么意思？艾麗問。如果我不想的話，你沒法把我變成任何人的朋友。

    你最好還是成為他的朋友。而要做到這一點，你得為獸人族的利益著想。過去的一切都對你來說不復存在。你現(xiàn)站在哪里的土地上，你就是哪里的人。

    艾麗不介意放下她在人族的生活。因為她在那邊根本就沒有生活可言。但是聽到獸人叫她表忠心，又感覺很可笑。她這種小人物就想過好自己的日子，哪有什么被惦記的價值。

    但是獸人王的面子多少要給些。艾麗隨口來一段，好，我答應把奧克多姆當成自己的家鄉(xiāng)，從現(xiàn)在開始遵紀守法，爭做優(yōu)良市民。夠了嗎？至于那個加入衛(wèi)兵隊的邀請。我想還是算了吧，陛下不會希望一個本該保護他的組織里混進前刺客。

    我已經(jīng)向他提出這個想法了。他同意。

    這下艾麗掩不住自己的震驚。真的假的？什么時候？為什么？

    埃格莫克往前走了幾步，來到艾麗的身邊，更貼近幽靜的樹林。在這個距離下，他們的對話不會傳得太遠。

    審判后的第二天，陪審團投票表決失敗，陛下為判決的事情苦思冥想，躊躇不決。他召見了一些大臣，要他們各自提出意見。我也在內(nèi)。當他問到我的時候，我收集的關(guān)于影子條約的情報終于派上用場。我解釋了這個地下犯罪集團一直以來是如何野心勃勃想要擴張到世界各地，及其與人族宮廷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近年來有足夠的證據(jù)表明，影子條約會為人族的利益而做出加害其他種族的行徑。危機是必然的，沖突是遲早的。我們必須準備好對抗一切心懷不軌之人。

    艾麗隱約開始明白了。

    當權(quán)者的所思所想跟她不一樣。她只能看到自己和身邊幾個人，而讓哥諾克王看到的是，她只是他面臨的眾多威脅之一，單槍匹馬，規(guī)模很小。如果她死了，那就是去了個他的敵人，但是奧克多姆的敵人呢？

    影子條約是極少數(shù)人類的地下工具，其與宮廷的聯(lián)系，她也略有所聞。換位思考，如果她是獸人族的君主，她也會覺得這個刺客的死帶不來任何好處，但留著她的命，后續(xù)或許能獲取寶貴的情報。當然了，獸人王具體是如何計劃的，她猜不出來。但埃格莫克過來這一趟，肯定與此有關(guān)。他邀請她加入衛(wèi)兵隊，就是在要求她發(fā)揮自己的價值。因為這本來就是釋放她的隱形條件。

    果然，表面合乎邏輯的輕判背后還是有些貓膩。真就應了一句話：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艾麗嘆了口氣，然后在腦中默默補充了一句：除非是古雷克或者他家人提供的午餐。

    如果我拒絕，會發(fā)生什么？你們會想辦法把我除掉嗎？還是派人時刻監(jiān)視我的一舉一動，確保我不敢有絲毫的逾越？

    聽到她的話，埃格莫克愣了愣，猛然仰頭大笑。他的笑聲砸進空氣里，如落海的巨石，震蕩悠遠，久久不散，甚至給了艾麗一種豪爽的錯覺。她不會是聽到了一絲愉悅的成分吧？艾麗狐疑的眼神游過他周身，望著他逐漸緩過來，仍是一副被逗樂的樣子。

    專門派人時刻盯著你，那要多大的成本？必須多人輪崗，還要跟得上你的身形，識破潛行。不，沒必要搞得那么麻煩。只要你還留在這片土地上，周圍的獸人都會注意你。他們知道你是誰，認得出你與眾不同的外形，并且會把你的舉動放在心里評判。這已經(jīng)是足夠的監(jiān)視了。

    也對。

    艾麗看了看自己。沒人會把她錯認成異族人以外的事物。

    如果她打算一輩子留在這里，那就很可能一輩子都被視為外來者。永遠無法真正融入這里。不過話又說回來，她渴望融入的地方是哪里？普通獸人的社區(qū)？說實話，她簡直沒法更加不在乎他們了。

    她只是想要留在有他在的地方。

    這個條件被滿足的前提下，是在人族的地方還是在別的地方，對她都無關(guān)緊要。

    反正又不是為了別人而活。

    艾麗對著自己微笑了一下，然后想到一件事。你是怎么想的？咱倆也不算合得來。事實上，他們就在前不久我還是你死我活的敵人。艾麗難以理解埃格莫克為什么要向獸人王提議招安她。這頗有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嫌疑。如果我加入衛(wèi)兵隊，表現(xiàn)不佳，難免會讓你頭疼吧。要不，你還是再三思一會？

    哼。少跟我來這套，我來找你，自是仔細考慮過的。埃格莫克顯然對她的答復很不滿意。你的表現(xiàn)再差，也不會差過那群廢物了。

    艾麗歪了歪頭，表示不解。

    于是對方勉為其難解釋了一下。你忘了我們之前交手的時候，別的衛(wèi)兵都在干什么了嗎？

    在他的引導下，艾麗回想起第一次王宮的遭遇戰(zhàn)。那時候衛(wèi)兵們都在呃，衛(wèi)兵們都不在。只有埃格莫克發(fā)現(xiàn)了她的入侵。她當時還奇怪，為什么自己行蹤敗露了，卻僅對上了一個敵人。當然了，有強悍至此的戰(zhàn)士守護王宮，一個確實也已經(jīng)足夠。

    他們第二次有交集的時候，還是他發(fā)現(xiàn)的她，追逐半天，雖然沒有結(jié)果，不過埃格莫克后來調(diào)查到線索，第三次找到她，又交了手。那個時候衛(wèi)兵們好像都站在旁邊看熱鬧？直到埃格莫克大聲命令他們疏散周邊的群眾。

    想起來了吧。沙啞的聲音帶了些氣急敗壞。那群廢物什么都沒干。

    啊，這。艾麗不知道如何回應。同情？慰問？想了半天才說，難道獸人族的好手都不在衛(wèi)兵隊？

    很多都在邊防。這句話讓艾麗莫名有點驕傲。不是每個人的身手都隱蔽到了能避過一眾高手，悄無聲息穿越邊境的地步！但這只是其中一個因素。那些混小子唉，他們是在作踐自己啊。

    見他萎靡下來，戰(zhàn)爭面孔變成了沮喪面孔，艾麗突然升起了興趣。來來來，細說。

    她很想聽聽埃格莫克是怎么受折磨的。細節(jié)越生動越好。

    但他沒遂她的愿，嘴唇開合間面無表情，唯有眼底短暫劃過的癡呆般的麻木背叛了他的思緒。衛(wèi)兵隊建立至今已有數(shù)百年歷史，平日分布全城，防衛(wèi)任務重大，故而不輕易解散任何支隊。衛(wèi)兵們過了訓練期，轉(zhuǎn)正后的薪酬比得上一個成功的流動商人，多出了宮廷的福利，還能偶爾幫辦事，行方便，是百姓眼里的美差。特別是年輕的雄性，認為這份職位能大大提高他們求偶的成功率。這就導致越來越多人想進衛(wèi)兵隊。最初考核時還像話，轉(zhuǎn)正后卻都個個無心正事，整日聲色犬馬，貪圖享樂。市井傳言說下城區(qū)的酒館就靠衛(wèi)兵隊養(yǎng)活。這樣的戰(zhàn)士如何保家衛(wèi)國？如何把守護王權(quán)重地的責任放心交給他們？

    越說到后面越是痛心疾首，怒其不爭，聽得艾麗都有點唏噓了。不過，這肯定不是這一個地方獨有的問題。倒是埃格莫克這樣一心念著本職的人很少見。艾麗想了想，說，那你不能揪出幾個壞種子，小懲大誡，整頓一下風紀嗎？

    埃格莫克搖搖頭。所有衛(wèi)兵都是這樣的，挑一個兩個罰了也沒用。他們離真正的戰(zhàn)場太遠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職責多重要，只把這當成優(yōu)渥生活的必需品。這就是為什么我下定了決心，此次招募新人，絕不會放任類似的墮落之人混進隊伍里。只有真正滿足條件的戰(zhàn)士才能擔當這個職位。

    意思是她滿足條件？艾麗挑了挑眉，我可是個異族人，這也沒關(guān)系嗎？

    呵，我就是看中這一點！出乎她的意料，埃格莫克怒吼了起來。你雖然是一個骯臟的人類，卻比那群廢物強太多，敢跟我一次又一次實打?qū)嵱矐?zhàn)，即使曾被打成重傷也不會畏懼。我向你保證，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膽子。至于你長得跟獸人不一樣？那更好，我要讓他們都看看，就連你這種又矮小，又柔弱，又瘦骨伶仃的泥巴球都能把他們吊打得頭暈眼花！既然他們不知道廉恥，我就把廉恥深深刻印到他們的靈魂上！

    對方青筋畢露、面目猙獰地噴唾沫的模樣讓艾麗陷入呆滯。

    呃

    不過換個角度說，你入隊對自己也是有好處的。埃格莫克稍微冷靜下來，背著手，扭過頭，仿佛那個不小心吼出真心話的人不是自己。你若在奧克多姆生活，會需要錢，而衛(wèi)兵轉(zhuǎn)正后的薪酬放到主城區(qū)也是中等偏上水平，夠你過上優(yōu)渥的生活了。

    你剛才不是還說優(yōu)渥的生活腐化人的意志嗎？

    有些東西告訴我，你留在奧克多姆不是為了優(yōu)渥的生活，埃格莫克意有所指地說道。過了一會，又擺了擺手。算了，我也不指望你立刻就給我一個明確的回答。那樣我反而會失望。你先想想吧。要不要進衛(wèi)兵隊，你想在這里做出什么成就，或者不做出什么成就。這是你的決定。每一個決定都會帶來不同的后果。但這依然是你的決定。

    好，艾麗答應，我會想想的。

    但別想太久，明天就是招聘最后一天。晚上八點之前必須去城外的營地報到。

    這家伙。

    艾麗翻了個白眼。

    埃格莫克離開的時候，午休正好結(jié)束。工作人員陸續(xù)涌回來。她開始戴上手套，熟練地清理起垃圾，然后運送到指定回收地點。

    傍晚收工，各自離開。艾麗在老地方等著，原地跑圈，抵御寒冷，直到一輛兩輪敞篷馬車駛?cè)牖璋档囊曇?。回家的旅程開始了。每天這個時候，馬車都會像早上送她來郊區(qū)時那樣，接她回到十公里外的古雷克父母家，車費已被他們預付過。

    艾麗跳到座位上，感受到車輪與地面逐漸摩擦出的動力，身體放松下來。

    經(jīng)過將近四周的來來回回，車夫已經(jīng)很熟悉她的每日路線，不必多說就知道怎么做。通常艾麗干了一天活，也沒有太大的興趣細碎閑談，只想趕緊回家休息一下。

    但今天她默默望著鄉(xiāng)村道路兩邊被余霞籠罩的麥田，忽然把身體往前傾，幾乎脫離座位，用極輕的聲音叫了一聲。

    沃葛納夫先生。

    哈？車夫回頭看了她一眼。有什么事，小姐？

    請問你知道這附近有什么診所嗎？

    診所啊就是看病的地方，知道。前面村子有個小農(nóng)舍，那里有個老太太，叫布拉祖，給人看了幾十年的病，也算有點名氣了。我親戚去找她治過膿瘡，幾副藥就好，比城里那些巴掌放光的治療師便宜多了。

    能麻煩你載我過去一趟嗎？之后在那里等一會，再載我回家。有人問起的話，就說我今天下班比較晚。另外，如果路比較遠，可以事后加錢。

    加錢就不用了，算是順路，只要不在里面耽誤太久就行，我也得回家吃飯呢。

    好的，麻煩你了，先生。

    艾麗坐了回去，繼續(xù)張望兩旁的麥田，心思卻早已飄去了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