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毒咒的解法

    等等，等等古雷克看起來有些暈眩。他甩起雙手，停留在空中，臉上是呆滯的表情。

    艾麗心知自己講得有點太長了，于是沒再說話，給獸人消化整個故事的時間。

    過了好一會，古雷克終于找到自己想說什么。我有好多問題。但首先，那個所謂一個月的代價是什么？跟血祖有關(guān)嗎？

    是的。一個月后，如果我沒有回去復命，血祖就會被激活。

    然后你就會古雷克梗住了。看著艾麗點了一下頭，他露出憤怒的神情，拳頭跟大理石柜臺發(fā)出咚的一聲撞擊?？磥砟莻€就是你體內(nèi)的第二種能量來源。你是被脅迫的！他們怎么能這樣做！

    艾麗摸了摸他的胳膊，安撫難得炸毛的大獸人。我原本是打算好好攢錢，拔除血祖。但是我私下找了很多人都沒聽說過這是什么東西，沒有把握，所以一次也沒嘗試過手術(shù)。

    但是掌事發(fā)現(xiàn)了你的打算，不管你有沒有嘗試過，他都是在用這個時限苛刻的任務懲罰你。

    懲罰。用這個詞好像沒什么不對。艾麗想了想。就算我回去成功復命了，他可能也不會像以前那樣信任我。如果那算是信任的話。很多條約成員都莫名其妙失蹤，或者死在任務中。我懷疑就是故意這樣安排的。因為條約成員的年齡越大，經(jīng)歷越多，自己的想法也就越多了。

    所以他們把孤兒從小撫育培養(yǎng)，就是為了利用這些孤兒來做臟活。等這些孤兒不再滿足于現(xiàn)狀，就會著手清除，培養(yǎng)下一批孤兒。古雷克總結(jié)了她的話。是這樣嗎？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后，他又憤怒又沮喪地皺眉。為什么會有人專門做這種事？還形成一個組織的規(guī)模在運轉(zhuǎn)。就沒有高層的決策者來阻止他們嗎？

    很多問題是沒有答案的，艾麗說。雖然在基地生活了十幾年，但我甚至不知道一共有多少成員，一共有幾個基地，都分布在哪里，以及掌事是不是條約的真正經(jīng)營者。

    古雷克看起來還想問些什么，但是艾麗有點疲倦了。

    講了一上午關(guān)于自己的事情，就像沿著回憶長廊走了好長一段路。越是小時候的久遠記憶，就越顯得模糊，不太記得自己當時在想些什么。而越是近期的記憶，細節(jié)就越是清晰。但不管怎么樣，精力是實打?qū)嵪牧嗽S多。

    今天天氣好，先把床單洗了然后拿去曬吧。她一邊走向臥室一邊說，回頭看到獸人跟在自己后面亦步亦趨，眉頭緊皺，似乎還在想剛才的話題。

    但床鋪確實也該整理了。他們把臟兮兮的床單和被子都拿去清洗。忙活了好半天，都拿去后院里曬上，已經(jīng)是下午的事了。艾麗望著掛得整整齊齊的一排，頗有些驕傲的感覺。透過院門可以看到外面的社區(qū)。孩子們奔跑在草坪的邊上嬉鬧玩耍，一些老獸人閑來無事坐在公共的長凳上，邊嘮嗑邊曬太陽。不知從何而來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大肆慶祝著秋冬的花期。

    艾麗受吸引地走向外面，想要把這個世界看得更清楚，卻突然感覺自己被拽了一下。

    出去的話，別人會看到你。獸人的語氣并無指責，但眼底有一絲擔憂的情緒。注意保護自己。

    啊，艾麗說，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行為。

    古雷克看到她停在院門前，借著兩三棵喬木的樹蔭庇護，朝外面的場景投去注視，就像籠中的小鳥面對廣袤的天空一樣，充滿了天然的渴望。但片刻后，她轉(zhuǎn)過身來對他說，我們進去吧。

    然后他們就進屋去了。

    我想到一件事，古雷克在熱菜的時候順嘴說。你提到找人去除血祖，但一直沒有找到能幫你的人。那么別的協(xié)議成員有找到過嗎？

    據(jù)我所知，沒有。艾麗沒骨頭似的靠在廚房的推拉門上，吃著剛洗好的水果。中午基本沒吃飯，但離晚餐還有一段時間，于是她開始沉迷零食。嗯倒也不是說人族的法師和治療師水平很差。有些人很厲害。

    她咽下一個超水潤的葡萄，滿足地嘆氣，然后說，但即使是他們也沒有辦法立刻就找到對策。這個是要花時間的。而花的時間越多，事情敗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到時候就是必死無疑了。血祖被視為條約的化身，拿掉它就是違反條約，也就是變成叛徒。而掌事絕對不會留叛徒的活口。

    可是為什么血祖很難去除？

    因為它就不是我們?nèi)祟惻c之打過交道的東西，誰都沒有應對它的經(jīng)驗。艾麗攤手。這玩意是從異族傳來的遠古秘術(shù)。大概只有那個種族的人知道怎么解決。

    那個種族是？

    如果我知道就好了。以前試著尋找過相關(guān)的資料，但幾乎沒有記載。僅有的那點信息也缺乏參考價值。

    這樣啊。

    古雷克陷入沉思。

    艾麗把水果吃完了，去洗洗手，回來一聞到空中的氣味差點跳起來。鍋糊了！

    什么？古雷克驚醒過來，趕緊關(guān)火收工。

    這鍋菜有點糊底了，但還能吃。艾麗布置好桌子，坐下后看著古雷克把餐具拿過來，粗黑的眉毛全程擰巴在一起。

    你怎么了？艾麗問。

    只是想到你的一個月期限還有十幾天就要到了吧。

    差不多。

    到時候你會死的。古雷克掃了她一眼。那一閃而過的是驚恐嗎？艾麗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你怎么一點都不為自己著急的樣子呢。

    我當然有著急了。只是那個階段已經(jīng)過去了，艾麗說，想到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心態(tài)轉(zhuǎn)變，有些五味陳雜。我一直覺得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因為身邊的人也都是這么想的。夾縫求生，不擇手段。但現(xiàn)在，如果我橫豎都不會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痕跡的話，我覺得怎么度過有限的人生比延長它要重要得多。

    古雷克愣愣地看著她。

    那你不打算回去復命了嗎？就這樣放棄性命攸關(guān)的任務了？

    也不能說是主動放棄，艾麗含糊地說。本來就不太可能成功。沒有誰能打得過埃格莫克。這就像是一個自殺任務嘿。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獸人站起來，大步往外走。你這是去哪里？

    去找我的治療師朋友。他們有的讀過很多古籍，可能會知道一些關(guān)于血祖的事情。我想去問問他們。

    噢。艾麗看著他換鞋。晚餐不吃了嗎？

    回來吃。

    獸人頭也不回地出去了，火急火燎。

    艾麗聳了聳肩，視線轉(zhuǎn)回滿桌的食物上。但不知怎么，沒了獸人在場，這些菜都沒什么吸引力了。艾麗隨便對付了幾口就放下碗勺。之后一個人在客廳里做些訓練，出了身汗，感覺舒服許多，雖然期間止不住地想著獸人現(xiàn)在身處何方，正在做什么事。

    說去找朋友咨詢血祖的問題

    他不會認為自己是個治療師，就能幫她解決這個遠古秘術(shù)帶來的困擾吧？

    獸人族的技術(shù)再怎么先進也沒有到吊打人族的程度。兩邊都很難斷定誰更勝一籌。那么多人族的奇人異士都對血祖聞所未聞，無可奈何。古雷克又能做什么。

    還是等他回來，就勸他放棄這方面的想法比較好，免得奔波忙碌一場最后打水漂。

    艾麗洗了個很長的熱水澡，以為自己出來后，獸人肯定就回來了。但她一直在客廳里活動到深夜都沒見到獸人的影子。最后她把體力耗盡了，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看雜志。不知不覺，頭一歪就在長椅上睡著了。

    她是被開門的咔噠聲弄醒的。迷蒙睜眼，四周一片漆黑，熟悉的腳步聲走到客廳里，點燃了一盞油燈。

    怎么不去床上睡？

    艾麗沒管他的問題。你回來得好晚。

    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帶了些嗔怪的語調(diào)，像是妻子指責半夜才歸家的丈夫。獸人卻聽出來了，赧然一笑，過來坐到她身邊。

    抱歉，古雷克低聲道。一定是吵醒你了吧。

    算了算了。艾麗打了個哈欠，懶得跟他計較。既然你回來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我在朋友家順便吃了點。

    行吧，艾麗說。那我去睡覺了

    她剛起來要走，就被抓住手腕。扭頭一看，琥珀色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得發(fā)光。

    陪我坐會，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就非得半夜說嗎？

    艾麗翻了個白眼，還是坐下了，聽獸人緩緩開口，我朋友不僅看過很多古籍，家里也有很多藏書。為了找到相關(guān)的信息，我在那里待了七八個小時，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本提到血祖的書。

    還真的查到了？艾麗驚訝。

    是的。我以前也見過這個。但當時印象不深，也不覺得以后會派上用場，就忘了。只是你提到的時候我有種隱隱約約的感覺，好像我應該知道一樣。所以我忍不住出去了。還好毛茲就是我那個藏書很多的朋友，猜到我想找的是什么。然后我們順著那本書的線索翻閱了另外幾本古籍，發(fā)現(xiàn)血祖在獸人族有千年的歷史，曾被用作下毒的咒術(shù)，但因為太陰損，被逐漸廢棄了。沒錯，這個東西其實就是我們獸人的古代發(fā)明，只是現(xiàn)在沒人用，就沒人知道了而已！

    古雷克說到激動處，眉飛色舞，沒發(fā)現(xiàn)身邊人的沉寂，繼續(xù)慷慨陳詞。

    更棒的是，古代獸人早就總結(jié)了血祖的各種破解之法，把針對不同體質(zhì)的解藥配方都用奧秘的古文字記載下來了，因為這個毒咒不能通過手術(shù)摘掉，也沒有魔法破除，只能用天然藥物化解。正好，我們濟世院最不缺的就是各種藥材，可以說是自帶全國最大的藥房了。你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嗎？

    他想起來看看雌性的反應，卻發(fā)現(xiàn)她垂著腦袋，一動不動。他差點以為她已經(jīng)睡著了，要不是觀察到她的肩膀輕微顫抖。

    艾麗？

    他彎下腰，粗大的手指托起了她下顎，動作小心翼翼，像是生怕自己弄碎了瓷做的娃娃。

    當他看清楚她臉上的淚水，他呼吸停滯了。

    艾麗

    究竟為什么在哭泣？

    古雷克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他更想把可憐的雌性擁在懷里。于是他做了后者。讓這個嬌小的姑娘在他的臂彎里默默顫動，無聲啜泣。

    沒事的。等他察覺到懷里的動靜息止下來，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頂。一切都會好起來。你會好起來。

    配方已經(jīng)找到了。做出解藥只是時間問題。

    等她恢復健康，獲得安全保障，就不必再受任何人、任何事物的約束。

    她會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自由恣意，不留遺憾。一種不被外界定義，只屬于她的生活。

    他會確保這一點。

    艾麗沒作聲，臉埋在獸人的懷里，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一般。

    她有種自己很久以前就失足掉進深譚里的錯覺。一直都在水面上掙扎著，手腳亂舞，丑態(tài)畢露，只為避免自己沉下去。但現(xiàn)在，她不用繼續(xù)撲騰了。因為終于有人抓住了她的手，一點一點把她帶著往前游。

    視野里，海岸越來越近了。目光卻從遠處的景物上移開，永恒定格眼前的一幕。世界褪色變舊，如潮水般退去。只剩對方的呼吸聲源遠流長，與她互相呼應。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上岸已經(jīng)變得不重要。只想確認自己還在對方的范圍內(nèi)，扎根停留，而不像浮萍一樣隨水漂流，輕易就被沖刷走。

    不管我最后的結(jié)局是什么，艾麗小聲開口，聲音悶進寬闊的胸膛里。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仿佛她早就準備好接受其它的、不好的結(jié)局。古雷克聽得心一緊。他寧愿她毫無感激，毫無慚愧，昂首挺胸地活出自己的方式。只要她是真的快樂。消極悲觀并不是她美麗的本色。

    但是古雷克沒有說出這些，唯恐自己逾越。他僅僅順著她發(fā)絲的紋路撫摸金色綢緞，然后落下一吻。而當這個吻翻了倍，便成了數(shù)不清的吻，如同細細密密的雨點垂憐她面龐。他能感覺到她有意識地迎合，揚起優(yōu)美脖領(lǐng)，張開唇瓣迎接他的入侵。

    古雷克從未品嘗過如此美味的事物。

    吸吮。輕咬。舔舐。怎么吃都不夠。他緊緊摟著柔軟的雌性，像要把她整個人揉進他的身體里。唇齒間瘋狂交換的津液猶如誓言，一旦打破就會萬劫不復。但他甘之若飴，因為他必然會死在背叛雌性之前。

    我愛你，分開時，古雷克本能地低語。

    你之前已經(jīng)說過了。

    他笑了。我想再說一遍。他還想在余下時光中的每一天都說一遍。早上說，中午說，晚上說。就算哪天忘記了也沒關(guān)系?？淘诠亲永锏姆瓷渲恍枰D(zhuǎn)個拐角就會想起。

    她給他的回應有些出乎意料。一個鮮花般緩緩綻放的微笑，透露發(fā)自內(nèi)心的快樂與滿足。這讓他的心膨脹豐實起來，前所未有地充盈。

    今日更新2/2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