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心情好只需要一句夸獎

    林湘對明月沒什么興趣。她是那種很典型的吃雞蛋不想見母雞的人，既然喜歡，遠(yuǎn)遠(yuǎn)觀望就好，離得近了，看清白玉上的微瑕有什么趣？

    可是，看了一圈，林淮似乎很有興致的樣子，馮子瑜沒吱聲，而尋書是沉默的，但眼睛忽閃，顯然也很期待。

    集體活動里林湘一向隨大溜，別人玩得開心她就快樂，于是，她道：好吧。

    你們自去便可，不必管我。劉老揮揮手，讓她們走了。

    四人被班主領(lǐng)著，進(jìn)了戲班子歇息的地方。明月獨占一個小隔間，門簾拉著，看不見里面的場景。

    林淮正要掀簾抬腳往里進(jìn)，班主拉住了她，表情為難：林八小姐，您先別著急啊。安撫完林淮的情緒，班主陪笑，好言解釋：明月他性子怪，不愛見外人，就是面見皇太女殿下她說著，拱手以示尊敬，他也是愛笑不笑的。諸位且等等，明月他一會兒就出來了。

    班主既然搬出了皇太女的名號，林淮還是知道輕重的。她瞄了眼七姐，對方看著也不像很想進(jìn)屋。

    沒等她們跟著班主去待客室等候，幾根白皙的手指掀開了藏青布簾。

    欄桿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林湘腦中忽地冒出這句古詩來。身為一個畫畫的，這樣的色彩映襯對她而言，屬實如畫一般惹人遐想。

    布簾一點點掀開，先露出一只戴著銀鐲的漂亮手腕，然后是月白色的層層紗衣，再接著，是綢緞一樣的烏發(fā)，和一張姿容奇絕、神籠清寒的臉。

    皎若出云之月。林湘本以為這是句夸人的虛話，可明月當(dāng)真有月一樣的氣質(zhì)與清輝。裊娜而輕愁，恰合這一世界對男子的審美，難怪，他會那么受人追捧。

    明月沒想到門口竟站著幾位外客，腳步稍頓，他盈盈屈身一禮，禮數(shù)周全，聲音動聽，調(diào)子卻沒多大起伏：多謝諸位捧場。這話聽不出絲毫感激之意。

    不同于臺上受時磋磨的夢郎，臺下的明月少了憔悴，多了拒人千里的傲性兒。不過，明月嘛，自該高懸天際，獨掛空中，光華皎皎、清輝泛寒，獨獨垂青某人才跌了份兒。

    但林湘繼而想到明月的身份，他一個伶人，真的能如表露出的一樣，只是一輪明月嗎？

    不該妄加猜測旁人的。林湘忙打住了自己不應(yīng)該的腦內(nèi)妄想。

    回程路上，四人坐在馬車?yán)铮€在討論今天的事。林淮圣賢書讀得太多，就想娶個氣質(zhì)型的高門公子，玩軟解語、夜添香那套，不管夢郎還是明月，都很符合她的擇偶標(biāo)準(zhǔn)，她便多念了幾句。

    說起來，皇太女最近病得越發(fā)重了。馮子瑜興致勃勃給林淮出餿主意，等那什么了，你砸錢，我?guī)兔?，咱們動作利落點，運氣好了，指不定能把那個明月?lián)Щ丶摇?/br>
    我不喜歡戲子，林淮很認(rèn)真的搖頭，你喜歡你去，別帶著我。

    換做別人還成，明月啊，算了，我不愛他那調(diào)調(diào)，玩著沒趣兒。馮子瑜更喜歡熱情款的。

    旁聽已久的林湘終于忍不住了：能少說兩句嗎？

    縱然她清楚，依林淮和馮子瑜的家境，養(yǎng)個小情兒太正常了，但是，當(dāng)著她的面，把一個有一面之緣的人當(dāng)貨物一樣討論，林湘心里不舒服。

    馬車內(nèi)沉寂了片刻。

    林淮偷瞄坐在對面的七姐，林湘垂眼看地，微微咬唇，像是在懊惱自己方才的發(fā)火，她似乎想去揪自己的辮子，指頭卻碰了個空，只好把手慢慢放在了膝上。

    抱歉，我有點失態(tài)了。林湘輕聲道。

    馮子瑜從另一邊挪過來，坐到她身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另一只手唰地展開扇子，給她扇風(fēng)，笑嘻嘻活躍氣氛：瞧把我們七姐氣的，喜歡他？

    林湘知道對方是在給她臺階下，不想把氣氛搞得太僵，又不能順著馮子瑜的話說，她想了半天，難得說了次謊話：其實吧，我更喜歡你一點兒。

    馮子瑜默默拿開了放在她肩上的蹄子，屁股往旁邊挪了挪。

    林淮笑得歪倒在軟榻上。好半天，才忍住笑意，自然地轉(zhuǎn)移了話題：阿瑜你爭氣一點，我七姐說喜歡你，我保媒，嫁給她嘛，我七姐人很好的。

    馮子瑜紙扇一合，把它往林淮臉上扔，又悲又憤：嫁個鬼，我祖母還指望我尚皇子呢。她的未來，注定了一片慘淡。

    接住紙扇搖了兩下，林淮很沒同情心：可憐的阿瑜，我就好啦，以后可以娶一個鐘意的高門公子。

    早歇了這份心思吧。馮子瑜不開心，便出言打擊她：高門公子一個個心思深著呢，你這腦袋，小心后院起火，被人玩死。

    你這是一家之言。林淮舉例反駁：我父親就是高門大戶出身，我們家就很好。她就是以父親為標(biāo)準(zhǔn)在找正夫的。

    聽罷，林湘忍不住扶額。

    真遇到席云那樣的，林湘絕對會舉一個牌子提醒過于天真的小傻子，上書：快跑。

    其實，正院的下人們都在傳，娘子有意和孟家結(jié)親。許久沒開口的尋書猶豫出聲。她雖沒有明言，但這時候提起，顯然婚事是要落到林淮頭上的。

    林淮差點蹦起來。這婚事不是林沅的嗎？她都行簪禮了。

    論起行商，孟家比異軍突起的林?jǐn)y玉家底更甚。孟家游商起業(yè)，傳承數(shù)代，連漠北和海南都有門路，人脈極廣，只要出得起價，沒有孟家找不來的寶貝。

    林淮自然知道母親一直想與孟家結(jié)親，疏通自家在外地的商路。但是，大齡未婚的明明是林沅，她風(fēng)華正茂，往上數(shù)，好幾個庶姐都還沒娶夫，她一個meimei，先長姐而結(jié)親不合理法。

    五小姐至今房內(nèi)連個小侍都沒有，娘子更是一點也沒有給她說親的跡象，而且，而且尋書一臉糾結(jié)，后來，索性連話也不說了，一雙杏眸緊盯著林湘看，嘴唇顫動。

    林湘忙拉住她的手，輕輕順著她的背，沒關(guān)系，不著急，慢慢說啊。

    林湘姐，我不害怕的。尋書沖她笑笑，我答應(yīng)過別人要保密，所以后面的事不能說了。

    保密？馮子瑜頓時來了精神，湊了過來：林沅有什么秘密？說來聽聽，我們口風(fēng)很緊的。

    這家伙一看就是那種嘴上沒門還愛窺探別人隱私的人，林湘嫌棄地把馮子瑜擠過來的肩膀推開。

    沒錯。一旁的林淮也不住點頭。

    她們倆對著尋書一陣軟磨硬泡、威逼利誘，可尋書是誰？這丫頭認(rèn)定的事，五頭驢都拉不回來。林湘讓出了位置，由著三個人鬧去。

    反正有她在，馮子瑜也不可能對尋書做些什么。

    快到書店時，連最執(zhí)著的林淮都xiele氣，不再去想林沅的事，開始自顧自失落，聽說，孟家這一代家主的正夫好像是半個番邦人，總是拋頭露面的，我可不想有個高高壯壯、還愛往外跑的夫婿

    林淮軟解語、夜添香的美夢無情破碎了。

    放心，你父親肯定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馮子瑜拍了拍她的肩，故意逗她：實在不行，你就離家出走，你七姐肯定會再收留你一回的。

    這人能不能少煽風(fēng)點火?？粗粠呀?jīng)在計劃下次離家出走要帶什么的林淮，林湘嘆了口氣，保證道：這門親事不會成的，別擔(dān)心。

    再過幾日，林沅突然被御封穆城王，林?jǐn)y玉哪里還顧得上女兒的親事和擴張生意？而孟家，自然也會掂量能不能下河趟這渾水。

    回到書舍后，馮子瑜和林淮各拉著林湘說了會兒話。

    看在你是阿淮認(rèn)可的親人的份兒上，我好心提醒一句。書舍角落里，馮子瑜難得斂聲正色，她細(xì)長的眼睛里一但沒了笑意，五官便無端凌厲了三分，吊兒郎當(dāng)?shù)睦耸帤赓|(zhì)蕩然無存：

    明月這人，你遠(yuǎn)遠(yuǎn)欣賞一下就好，若真把他當(dāng)成了天上的明月，最后搞得自己失魂落魄，可不怪我。馮子瑜冷眼瞧著，自認(rèn)為林湘今日的生氣是因為對明月起了心思。

    除了那日排戲之事，林湘還沒像今天似的，對其他人講過半句冷語。不是為了明月，還能是什么呢？

    也就是說，我們今天看到的明月是在立人設(shè)？琢磨了一下馮子瑜的話，林湘有點失望，又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日哦，現(xiàn)在的娛樂圈還有沒有真實的人了。

    立人設(shè)什么意思？馮子瑜有點懵，沒理會林湘的怪話，她繼續(xù)道：總之，太女是被今上推到這個位置的，她更適合做一個吟風(fēng)弄月的閑王。殿下只會看到她想看的那一面，對明月亦是如此。天下三分月，二分夕子留，這種盛譽，著實不是一個伶人當(dāng)?shù)闷鸬?。且等著吧，明月的下場不會太好?/br>
    馮子瑜難得和人深入交流，說了一大堆，末了，她覷著林湘，問：可聽明白了？

    謝謝，我會記住的。林湘鄭重道。不管出于何種緣由，馮子瑜愿意提醒她，都是好的。

    她稍微對馮子瑜改觀了些。

    而林淮就比馮子瑜了解自家七姐多了。

    把她拽進(jìn)后屋，林淮別別扭扭道：我以后不說那些了。

    圣人禮樂治國，三綱有序，我并沒做錯什么。但是，回到家之后，我想不通問了先生。林淮看著她，笑了一下，一雙眼睛亮得好似夜幕星河，先生告訴我，同等地看待每一個人，是很難做到、也很了不起的一件事。先生說，她很想認(rèn)識你。

    所以，不要道歉，七姐今天什么也沒說錯。

    林湘定定看著她家小傻子?？赡苁怯X得說這種話別扭，林淮只鼓起勇氣看了了自己一眼，就移開了視線，側(cè)過臉去，高挽的頭發(fā)遮不住對方發(fā)紅的耳朵。

    她忍不住揪了一下。

    疼林淮連忙捂住耳朵，憤憤控訴她：七姐你太壞了

    哎呀，你第一天認(rèn)識我？彎起眼睛，林湘得意洋洋微笑，內(nèi)心積聚的陰霾被林淮短短幾句話一掃而空。她這幾天，心情還從沒這么愉快過。

    林湘不覺得自己做了什么特別的事，但是，被親近的人夸獎，總歸是令人開心的吧？

    （小劇場）

    二人走后，尋書糾結(jié)了半天，看著久違地春風(fēng)滿面的林湘，上前問：林湘姐，你真的喜歡馮小姐嗎？

    尋書這孩子腦子有點軸，旁人說什么她信什么，怪不得后來一直欲言又止、盯著她瞧。林湘哭笑不得，連忙解釋，生怕語氣不夠堅決：不是！我就是開個玩笑，一點也不喜歡她！

    那就好。尋書松了口氣。

    幾年之前，還在林家的時候，和尋書同居一室的丫鬟神神秘秘告訴她：五小姐和她的丫鬟拉拉扯扯、關(guān)系不清的。還讓尋書保密，不要告訴旁人。那時，尋書半信半疑，后來，一大堆下人連同事件中心的丫鬟都從林家消失了，而五小姐也一直沒碰過男人。尋書這才敢斷定，五小姐是真的有磨鏡的癖好。

    林湘姐也從沒起過兒女之情，故而尋書十分擔(dān)心。還好，今天的話只是玩笑。

    尋書展開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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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欄桿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大家應(yīng)該很熟悉，里的句子。

    而   天下三分月，二分夕子留   是拙劣的化用，沒細(xì)推平仄拗救，原詩是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徐凝的。全詩這里不注了，一貼頭兩句，格局一下子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