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臺
朝云臺
朝云臺如名，是一座高聳入云的樓臺。 足足有九層高，人站在墻角邊時，渺小如蟻。這會子站在高臺上，只覺得只手摘星辰，整座燕都在俯瞰之下都無比卑微。站在燕人崇火，越是隆重的祭祀，越要用火祭。除夕當(dāng)日要舉行祭禮，這時第五層的平臺已經(jīng)鋪滿了五色土和用來助燃的桔柑。 夜風(fēng)吹得疾，刮在臉色像刀割般疼。梁鳶很快把臉縮回出鋒的毛領(lǐng)里，往藏在袖子里的手喝氣，九公子為何邀請我來這里？ 我猜你會喜歡。趙允承背手去到圍欄處，仰頭去看著那輪皎然的月，這里是燕都的最高處，從我第一次來過這里起，便十分喜歡。后來發(fā)覺因為這里除了祭祀之外并無他用，素日里戒備稀疏，來去也容易，想著你不曾來過，便帶你來了。 梁鳶遲疑一番，跟上前去，只是無暇去看風(fēng)景，我以為公子特地約在夤夜，是別有用心。 是啊。趙允承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手撐在著才道腰間的矮桿上，他的手很漂亮，修長骨感，在月色的照耀下泛著生冷的藍(lán)光，已經(jīng)兩日了，王姬想得如何？ 九公子想得如何？ 我真心想幫王姬。趙允承信誓旦旦，笑起來時眉眼彎起的弧度很柔和，前提是，王姬要對我坦誠。 說實話，即便冥思苦想了兩日，當(dāng)真正面對這個油鹽不進(jìn)的男人時，梁鳶還是全無頭緒。可她選擇的路注定不能回頭，所以即便在被約在子時朝云臺相見時就隱隱覺得不安，還是要硬著頭皮來。 是，一如趙允承所說，她別無選擇。 梁鳶舌頭打結(jié)，不知如何開口。 好吧。趙允承見她的笨拙不像是裝的，到底放寬了。轉(zhuǎn)身向她走近，明亮又銳利的視線一同落過來，你身旁的那個侍衛(wèi)，嵐，是什么人？ 梁鳶一怔，張了張口，竟說不出任何話。 這個問題太含糊了，即便要如實回答，也有好幾種答法。對于面前這個僅僅幾面之緣，幾乎全無了解的男人，她甚至無從揣測起她的用意?？墒怯幸稽c她明白不論如何，嵐就只是嵐。 已經(jīng)過去了。猶豫半晌，她含糊其辭的說。 過去了？你是說，他是自己走的？趙允承在思考她的話的可信度，微微皺眉，同時步子往她那處慢慢迫近，有意思。 梁鳶卻很快意識到了什么，目光立刻變得戒備，你調(diào)查我？！監(jiān)視我！ 唔。我不是說過么，我什么都知道。他格外坦然地承認(rèn)了，一挑眉，說話時微微挑起下頜，這讓本來就高出她不少的人的視線變得更淡漠，這是一種身處高位的冷傲，只是現(xiàn)在我只有一樣不明白。王姬這樣答，究竟是想明白了，還是沒想明白？ 你 王姬不是清楚我是怎樣的人么？某一步步走到今時今日，靠得自然不是幾句漂亮話，又或者是，一張美貌的臉。 趙允承伸手去撫她的臉，這次梁鳶沒有避開，不是因為情愿，而是避無可避在不知不覺間，她已經(jīng)被他逼至了高臺的邊緣，再動一步，便是深淵萬丈。而男人只是瞇起眼，露出危險的神情，逐字說道， 紫宿草性熱，喜濕，毒性微弱卻癥狀霸道，多長在丘陵濕地處。燕國沒有，但在楚國的山野中常見。若將此物用作皮膚，不僅刺痛生癢，還會生出紫紅色的疤痕。所以，楚王姬，我再問一次，你的那個侍衛(wèi)嵐，究竟是什么人？ 梁鳶胸腔中的心隨著他的每一個字跳動地越來越厲害。 霍星流。 此時梁鳶心中已然明了，這個名字便是她此時的投名狀。明明這三個字在這幾日里已經(jīng)不知在心底翻來覆去念了多少遍，夢里夜里也是?？傻搅藢⒁f出口的時候，卻不愿意說了。 真奇怪啊，她從來都覺得自己瀟灑自私，攀附霍星流時沒心沒肺、沒臉沒皮，什么話都說得，什么事都做得。怎么換了個人，她就變成了自己從前最嗤之以鼻的，固執(zhí)又迂腐的蠢姑娘了。 遲遲等不來回答，甚至連解釋也沒有，趙允承的耐心也被消磨殆盡，其實，我是真心賞識王姬。你這樣年輕，美麗，而且聰明。倘若不是女子，應(yīng)當(dāng)大有作為。而我早年與你的境遇又有頗多相似，所以不免要對你格外憐惜?？晌乙欢?，再而三給王姬機(jī)會，王姬也無意把握，想來是不愿為我同伍了？ 梁鳶原想再解釋些什么，可是轉(zhuǎn)念一想，說來說去，也就是不愿意。于是就不費唇舌了，點點頭道，是。 多謝。趙允承沒來由笑了一聲，聲音在風(fēng)中變得恍惚縹緲：我原本還舍不得。原本虛攏在少女臉上的手順勢往下，出力一推，毫不留情地將她推下九樓高臺。 他沒有去看，只是輕輕嘖了一聲，又望了望天上的明月，片刻后便轉(zhuǎn)身便離去了。 朝云臺很高，足足九層，來時一步一階地走上去，花了許久。而從高處下墜，卻是一瞬間快到令人始料不及，就連眼中那人的笑意還未淡去，場景便轉(zhuǎn)換成漫天的星野，和那一輪明亮又遙遠(yuǎn)的月亮。 梁鳶沒來由得想起扶微長帝姬，這座朝云臺，便是她當(dāng)年嫁給燕朝的成立之處，亦是她的埋骨之所。時移世易，轉(zhuǎn)眼近是百年，自己竟成為了第二個死在這里的蠢王姬了。 可笑，真是可笑 梁鳶重重地跌進(jìn)五色土中，鮮艷的裙擺砸出了一朵妖冶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