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長帝姬
長樂長帝姬
初雪還沒來,東宮的梅花就開了。 枯瘦虬曲的枝頭點著幾朵白花,映著鮮艷的紅墻,在微風中輕顫,仿佛是振翅欲飛的蝶。燕慈舉著冬初的第一支白梅,雀金裘的鱗羽在冬陽下閃著粼粼的光,她在赤紅的墻中疾奔。后面捧著暖爐的小宮女兒追得氣喘吁吁,喊道:殿下,您慢些??!頭發(fā)都亂了! 一溜煙兒奔到暖殿外,守在門口的閹尹景英攏著袖子,沖她一俯首,擋在了面前:長樂長帝姬萬安。您來得不巧,今日陛下有 話未說完,已經(jīng)被小姑娘撥開了身位,徑直推開門走了進去。她舉著那枝白梅,嚷嚷道:阿兄!今年的第一枝梅花,我又摘來送你了!珍珠流蘇的步搖在鬢間亂晃,劃過耳尖,發(fā)出簌簌的聲響。 殿內(nèi)焚香燒炭,空氣中滿是暖洋洋的龍涎香味。 耳房端坐的男人仍是一身玄色朝服,聞聲把手從眉心放了下來,對奔過來的少女一笑,復又輕輕皺眉道:小嫵,如今你已經(jīng)是及笄的大姑娘了,不能再這般沒規(guī)矩了。往后要好好聽景英的話。 哼。我都聽母后說了,過了今年,阿兄就也要替我物色夫君了。民間有俗話,說嫁出去的meimei潑出去的水,如今阿兄還沒將我潑出去呢,便不如從前那般疼我了。燕慈把那枝梅花攏到了懷里,負氣道,虧我還親手去折,一片好心,竟是白費了! 說得什么傻話,不論你是長樂長帝姬,還是誰家的夫人王后,永遠都是朕的meimei。 天子廿有七,比嫡妹大了整整一輪。太后產(chǎn)下帝姬之后身子大不如從前,做哥哥的乎全權包攬了幼妹的起居日常,一手將其撫養(yǎng)成人,當中的疼愛關懷不必多說。兄妹感情甚篤,即便身為帝王家,偶爾也會嬉笑打罵,他從她手中接過話,裝模作樣打量兩眼,再插進了一旁的白玉凈瓶中,好好,多謝小嫵的花。 這還差不多~長帝姬這才滿意。 正說著,目光落到書案上,發(fā)現(xiàn)平常放著案牘的地方壓著一把匕首。 好像有些眼熟。 她隨手拿過,奇怪的驚呼起來:這不是白曇匕么,一直供在朝云臺上,世代供奉,燕氏以外的連過目都不許。好端端的,拿它出來做什么噯?這花,好像不一樣這,這是? 這是另一把。天子并不避諱,指了指柄上的紋樣,這是優(yōu)缽羅華,青蓮。 她迷茫又驚奇:居然有另一把?怎么上從未提起過是甚么人送來的?她一旋身子,坐到了他的附近,歪著腦袋道,倘若真是一對,那可要重重地賞獻寶那人。 天子搖搖頭,用不經(jīng)意的口吻說:是楚王姬送來的。 因為燕慈自幼就被千嬌萬寵,可以自由出入各個宮闈,便對天下間的動蕩也略知一二??刹恢部嗟拈L帝姬不懂得這樣的滅亡究竟意味著什么,只是因為和從前的楚國幾位王姬有過幾面之緣,聽說她們多半是要充奴為妓,所以真真切切的感傷了兩天。不過很快,就因為新進獻的一批布料都是自己喜歡的樣式而煙消云散了。 忽然又聽見楚王姬,那份感傷就又被重新拾起,又是驚喜又是掛懷:是哪一位王姬?是同姝jiejie還是同嫻jiejie?她們國破家亡,又是姑娘家家,一路來這兒肯定很不容易!現(xiàn)在人在哪兒?我去能瞧瞧么。 天子回憶起那張艷麗的臉和清冷的眼,即便擺出一副哀慟的模樣,也從眼底流露出光來。形容打扮倒也的確落魄,只是一說話就全然不同了: 原以為這樣的落魄亡國女相當容易打發(fā),從黃金百兩到封侯賜地都不為所動,亡國的王姬只是擺出一副哀戚幽怨的表情,說自己不敢違背父母遺志,除了復國別無所求,何況二國早有盟誓,如今只是請他履約罷了。 話雖少,卻字字珠璣,柔中帶韌的軟刀子逼得他左右為難,只得打發(fā)她沐濯更衣,暫做休整,這才勉強帶過話題。 他拿起匕首,摩挲著上面嶙峋的紋路,目光逐漸冷厲:都不是,她單名一個鳶字。連朕也從未聽說過。方才叫人去查了才知道,的確有這么一位王姬,生母是位良娣,早些幾年前便病逝了,便在宮中愈發(fā)無人問津。也不知怎么造化了,竟九死一生,有命來求朕。不知為何,總覺得背后有些蹊蹺 長帝姬并不了解前朝事宜,但知道楚年年向燕進獻,是誠心簇擁燕氏的王族,也知道三年前的年節(jié),秦國帶著比往年豐厚數(shù)倍的金銀珍寶朝貢,還并著一封不知所言的狀書,她不知道里面寫著什么,只知道那年春末,秦人便開始攻打楚國。而阿兄看在眼中,卻一直無動于衷。她撫摸著匕首上的古樸花紋,那,阿兄會幫她嗎? 不等他答,她便垂下臉,鳳仙花汁染過的淡橙色的指甲輕輕剮蹭著袖擺上錯金繁復的紋路,聲音小小的:您去年將懿jiejie嫁了出去,如今宮中的長帝姬就只剩我一人啦! 白生生粉嫩嫩的小臉兒揚起來,那雙水汪汪的眼睛骨碌碌一轉,不如由我去哄一哄那位鳶jiejie?如此,一來可以為阿兄分憂,二來我也可以有個伴兒! 燕靖失笑,刮了一下嫡妹的鼻尖:多大的人了,怎的玩心還這般重?那楚姬命運多舛,顛沛流離,哪有你這無憂無慮的好福氣,方才她一來,便向朕請命要告慰父母的在天之靈,朕已經(jīng)派人將她送去國寺了。旁人正當是肝腸寸斷之時,你切莫去擾人家。 長樂長帝姬不管這些,雙臂一環(huán)胸,說什么也要跟過去,阿兄這就不懂了吧。越是這樣艱難的當口,越需要有人撫慰。放心,我不會添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