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到此為止

    凌晨三四點，雨又下起來了，伴著陣陣?yán)茁暋?/br>
    室內(nèi)沒開燈，客廳淌進隔壁樓的微光，雨水在每家每戶的雨篷上擊打得歡快清脆。

    茶幾上的煙灰缸里積滿灰，曾博馳躺在沙發(fā)上，手臂被枕得發(fā)麻也不抽出來。

    他盯著天花板看了好久，久到天花板上竟然出現(xiàn)了梁偉全的臉！

    是那張還沒摔得稀爛破碎的臉，直愣愣往在沙發(fā)上的他撲來！

    曾博馳大叫了一聲，驀地坐起身，終于從混沌夢境里驚醒。

    他胸腔不停起伏，渾身上下掛滿冷汗，連短褲衩都濕透。

    空調(diào)口吹出的冷氣覆在他身上，沒一會又冷得他發(fā)顫。

    口渴，喉嚨痛，膀胱脹得要爆炸，身體忽冷忽熱，哪哪都不暢快。

    曾博馳從沙發(fā)上落地，去廁所放了水，再走到廚房。

    冷水壺和熱水壺都空了，冰箱里也空空如也，里頭只有張盼娣送的半邊西瓜，大紅大綠在慘白燈光里顯得格外對比強烈。

    冰箱門關(guān)了，再開。

    曾博馳把西瓜拿出，拆了裹在上面的保鮮膜，也不切了，直接取了個鐵勺，滋啦插進紅rou里，手腕一轉(zhuǎn)，就挖起一球瓜rou。

    瓜rou爽口多汁，牙齒一咬，清甜汁水就湧滿口腔，曾博馳一口接一口，直到把半邊西瓜全挖空，才打了個嗝停下。

    瓜皮里蓄著些汁水，他捧著瓜皮，仰頭將汁水都喝了，喉結(jié)上下浮動。

    他處理好垃圾，躺回沙發(fā)上，沒再睡了，睜著眼到天亮。

    環(huán)衛(wèi)工掃地聲剛起，曾博馳就出了門，打車到梁偉全大廈樓下。

    清晨的空氣里殘留著明顯的消毒水味道，雖然經(jīng)過雨水沖刷，還被人特意清洗過，但地面還是有一灘淡淡的暗紅色，與旁邊步道的紅磚涇渭分明。

    曾博馳掏出根煙，點燃后狠吸一口。

    蹲下身，將緩慢燃燒的香煙放在地上。

    他低頭站著，等香煙燒剩一截，才拾起它，在旁邊的垃圾桶摁滅。

    取回自己的吉普，他直接去了分局。

    敖鳴整晚都呆在分局哪兒都沒去，見到曾博馳來，也不打招呼，睨了一眼后又垂下頭一直看著自己沾滿泥土的鞋尖。

    曾博馳坐到他旁邊，遞給他瓶冰紅茶，問：結(jié)果出來了嗎？

    看著面前的冰紅茶，敖鳴斂了不悅的神色，伸手接過。

    他人高馬大鐵錚錚一漢子，卻有輕微低血糖，這事局里沒幾個人清楚，也就和曾博馳認(rèn)識久了，才知道彼此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喝了口甜的，緩聲道：說是目前沒有他殺依據(jù)，而且，阿全有留下遺言。

    眼皮一顫，曾博馳好像一瞬間就讓身體里蓄著的勁，泄得一干二凈。

    具體的黃隊也沒法跟我說，只說他們聯(lián)系上了阿全的女朋友，她會坐最早一班航班回來。也告訴了阿全的爸媽，但他們住的那兒交通不太方便，得轉(zhuǎn)兩趟車去城里搭飛機，估計下午一兩點到吧，我去機場接倆老。敖鳴一口氣說完，再喝了一口紅茶。

    要我陪你去嗎？

    敖鳴瞪他一眼：他是我隊里的人，你去干嘛？

    他之前也在我專案組里。

    那也不干你事，要挨罵挨打，我一個人就夠了。

    兩人誰都沒再開口，許久，敖鳴才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低地說：我是不知道你現(xiàn)在在查什么，但如果是涉及到我隊里的人，還是希望你有什么動作之前，能吱一聲。

    又過了許久，他才聽到一聲嗯。

    三隊有人來替敖鳴，敖鳴被勸回去洗澡休息，吳東也來了，曾博馳說想在這里等一等梁偉全女朋友和父母來，交代了吳東幾句。

    十點多，王敏風(fēng)塵仆仆地趕來了，被黃隊的人帶進去問話。

    臨近正午，王敏出來了，本來就沒多好的精神，這會更差了，像朵被雨打蔫了的水仙花。

    王敏的父母聽聞消息后匆匆趕來，見女兒出來了趕緊圍上去。

    曾博馳走到失魂落魄的王敏身前：王小姐，節(jié)哀。我是阿全的同事，市局刑偵一隊的曾博馳，想跟你私下聊兩句可以嗎？

    王母心疼女兒難過憔悴，趕緊替她拒絕：阿、阿sir，有什么話，剛剛小敏也都跟madam說過了，她好累了，讓她回家休息吧，這件事、這件事不關(guān)我們家的事啊

    此時王敏像被踩到了地雷，突然炸開來，幾近癲狂地對母親哭喊：怎么會不關(guān)我們家的事？！都是因為我們逼著他買樓買屋，他才會頂不住，才會自殺了啊??！

    曾博馳皺眉：王小姐，現(xiàn)在還沒有定案，不一定是自殺的。

    王敏轉(zhuǎn)過來仰頭看他，眼珠里布滿血絲，淚水不停涌出：可是他給我發(fā)了道別的，就在他跳落樓前。

    曾博馳眉間皺褶更深：什么道別？

    這就是他想問王敏的話，梁偉全臨死前到底留下了什么遺言。

    王敏抓著手機，手指止不住顫抖，眼淚滴到手機屏幕上，模糊了聊天記錄上最后一個白色氣泡框。

    「我好累，到此為止吧?！?/br>
    曾博馳順著她的視線落在那一句話上。

    不知為何，他似乎聽見了一聲吶喊。

    撕心，裂肺，腸斷，悲慟，孤寂，絕望。

    他轉(zhuǎn)過身捏了捏鼻梁，讓自己清醒一點。

    王敏沒跟父母回家，一直呆在局里，說要等梁偉全的父母來，王母絮絮叨叨地勸，王父嘴里的煙一直沒斷過。

    曾博馳覺得，王敏身上或許有其他線索，但以她目前這樣的精神和情緒，怕是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市局的領(lǐng)導(dǎo)來了，曾博馳一行人看見孟副局，都站起躬身。

    孟江頜首示意，走到曾博馳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話。

    黃隊和分局領(lǐng)導(dǎo)將他們迎進會議室里，曾博馳在走廊等著，十幾分鐘后，會議室門打開，幾人走出來。

    曾博馳與孟江對上眼，他看得出來孟副局有話要跟他說，但還沒開口，梁偉全父母來了。

    好端端的兒子突然沒了，做父母的沒幾個能接受這天打雷劈的消息，梁母雙眼腫得好似核桃，梁父眼里也懸著淚水。

    孟江主動上前，握住倆老的手：叔叔阿姨，我是市局副局長孟江，我代表局里所有同事，向你們講一聲，節(jié)哀。

    梁母死死握住孟江的手，哭聲沙啞悲愴：領(lǐng)導(dǎo)啊，我的兒啊一定有人、有人害他的！你們要查，一定要明查??！

    黃隊走過來：叔叔阿姨，我們進辦公室說吧，我給你們說一下調(diào)查結(jié)果。

    梁母突然回過頭，飛快掃過走廊上每一張并不熟悉的臉孔，視線倏地停下，緊鎖住站在人群外的一家三口。

    梁父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眸色黯下，拍拍老伴的肩，啞聲道：走吧，先聽聽調(diào)查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