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驚喜

    第二天下班后，繆攸在公司樓下再一次見到了蔣斯與。

    蔣斯與的車還是之前那一輛，看過就會記得。到點陸續(xù)有人關(guān)電腦拎著包打卡下班，繆攸還在整理合作協(xié)議。

    早晨醒來后，她坐在床上愣了好一會兒，拿過手機一看，昨晚發(fā)出去的消息，蔣斯與還沒有回?？娯睦锓浩饻\淡的挫敗感，好像四周虛空滿是尷尬，叫她立刻關(guān)掉微信不再打開。繆攸有強烈的心理潔癖，或許這與失眠癥有千絲萬縷的因果關(guān)系。她把「我」與「我」之外的一切，區(qū)分得異常清楚，就像她對待人際關(guān)系，就像她有兩個微信。與蔣斯與聯(lián)系的這個是生活微信，繆攸從來不打開消息推送，只要關(guān)掉App，什么消息都仿佛不存在。當(dāng)然，也幾乎沒人給她發(fā)微信。

    繆攸坐在工作電腦前，抬頭看了看四周，今天是周五，許多人有約會，剛過點辦公室就已經(jīng)走了一大半。隔壁桌的小姑娘也在收拾物品，她拿出手機補了口紅，又發(fā)了一句語音，繆攸聽見了，說的是馬上下來。一到周五，繆攸就不是很想早點下班，因為她沒有可以約會的對象，親朋好友皆不在此地，地鐵更比平常擁擠。即使無事，她也會在公司拖延一會兒，常常等到最后幾個才走。

    繆攸又看向屏幕上的文檔，手指不自覺碰了碰手機，剛碰到就收了回來。她一整天都沒有打開微信，不知道隔了這么久，蔣斯與有沒有回她。他們之間債務(wù)未清，她還欠對方一筆度夜資，對方要還她一條睡裙。隔壁的小姑娘挎著包包語氣輕快地和她打招呼：我先走了，繆繆姐！繆攸擺擺手，熟練地說：下周見。然而沒等到下周，一下秒就又見到她。

    小姑娘姓洪，叫洪柳，剛畢業(yè)一年，人情冷暖都簡單得很，還未脫學(xué)生氣。洪柳舉著手機，臉上滿是驚羨，一路小跑到繆攸身邊，高跟鞋在地板上響得清脆叮當(dāng)，惹得周圍還沒下班的同事忍不住抬頭瞥了她一眼。

    繆繆姐！繆繆姐！你男朋友來了，就在樓下。有人拍了發(fā)到公司群里，你快看。

    洪柳顧不上什么辦公室禮儀，激動地邊說邊把照片遞到繆攸眼前。繆攸心里一驚，等看清楚，果然是那輛寶藍色的轎跑。照片拍的很業(yè)余，但足夠清晰。蔣斯與的臉第一次明確地出鏡，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娍娊?，你男朋友好帥??！你們怎么認(rèn)識的？他就是傳說中的高富帥本人吧。洪柳湊過去和她一起看，忍不住兩指放大蔣斯與的面容，他叫什么？做什么工作??？是本市人嗎？一連三問，繆攸全不知。

    繆攸心口跳得有些快，血壓上涌，呼吸不太順暢。她拿起自己的手機，立刻點開微信，蔣斯與果然給她發(fā)了一條消息：我在你公司樓下，睡裙帶來了。繆攸看時間，是20分鐘前發(fā)來的。洪柳還在欣賞蔣斯與的照片，見她一臉不知情，忍不住問：他來沒提前跟你說嗎？?。∈且o你制造驚喜嗎？對不起啊繆繆姐！我不該告訴你的小姑娘好像全然忘記了樓下還有人在等她，真情實感地相信是自己搞砸了繆攸男朋友準(zhǔn)備的戀愛驚喜。

    繆攸此刻顧不上安慰洪柳，也顧不上周圍同事的眼光，立刻給蔣斯與撥了個語音通話。電話響了沒幾聲，就接通了。蔣斯與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恚好蠲钚〗?。這聲妙妙小姐，說得不大，卻透過聽筒漏了出來。洪柳仿佛嗑糖一般笑嘻嘻地也跟著張口默念了一遍：繆繆小姐。繆攸覺得自己臉紅了，朝遠(yuǎn)處窗戶邊走了幾步，壓低聲音說：你在樓下？蔣斯與好像并沒有因為空等二十分鐘而不快，語調(diào)一如前晚他們站在別墅外的草地上那樣，平穩(wěn)又溫和地問：下班了嗎？繆攸回頭看了一眼電腦桌面上還開著的文檔，面不改色地撒謊：嗯，這就下來。蔣斯與說：好，我在車?yán)锏饶?，待會兒見?？娯哺f：待會兒見。

    掛完電話，洪柳再也憋不住，湊到當(dāng)事人面前現(xiàn)場八卦：唔哇~繆繆姐，你和你男朋友好甜??！他叫你繆繆小姐誒，這是什么言情劇昵稱，磕死我了！繆攸被她的熱情燒得頭有點脹，朝后退了退，關(guān)掉文檔電腦，又簡單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東西，問她：你不走嗎？樓下不是有人等你嗎？小姑娘還沉浸在甜寵文照進現(xiàn)實的艷羨里，親親熱熱地挽著繆攸的手臂，把頭靠在她肩上說：我等你一起下樓，順便看一眼你男朋友！繆攸的精神潔癖對異性更強烈一些，洪柳雖大大咧咧，但不招人厭，這么近的身體接觸她也沒排斥。

    蔣斯與的車停在臨位上，沒有保安上來詢問。下班路過的職員誰見了都忍不住看幾眼，還有人拿著手機拍照。蔣斯與習(xí)慣了這種場面。世道就是如此，只敬羅衫不敬人。只要開一輛好車，就能被人多看一眼。蔣斯與不是非要招搖過市，但也只有這輛車查不到他本人。送車的人一擲千金討他歡心，他也不拒絕，做這種生意，本來就是名利場里銷金窟，只不過客人是女性。

    繆攸一眼就看到了那輛寶藍色的轎跑，在人群中異常奪目。洪柳一直艷羨地在她耳邊念叨，繆攸都快信以為真了，加之剛才的電話，真讓她生出一絲在和蔣斯與談戀愛的錯覺。車閃了一下前燈，繆攸快走兩步，把洪柳留在身后，走到車窗前剛要敲玻璃，蔣斯與降下車窗朝她說：先上車。洪柳一臉好奇地朝車內(nèi)探望，繆攸進退兩難，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洪柳趁機走過來，假裝跟繆攸打招呼：拜拜，繆繆姐。眼神不斷朝主駕上飄。蔣斯與看見她的動作，主動點頭致意：你好。洪柳驚喜地?fù)]揮手：你好。繆攸夾在他們中間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要跟同事介紹蔣斯與其實是她花錢找的鴨子，還是要跟蔣斯與解釋洪柳誤以為他們是戀人。幸而尷尬的場面只是繆攸一個人的，洪柳和蔣斯與打完招呼后就主動先走了。蔣斯與關(guān)上車窗，車?yán)锞褪Ｏ滤麄儍蓚€人。

    繆攸靜靜掐了掐掌心，等呼吸稍稍平復(fù)一會兒，才敢看向蔣斯與。明明只是一天沒見，她與這個人好像生出了千萬重的羈絆，輕易就會叫她緊張。蔣斯與還是一如既往的模樣，今天穿了一件簡單的白襯衫，罕見地系了一條姜黃色休閑領(lǐng)帶，袖口卷起一道，露出腕上的手表。這與繆攸之前見過的所有樣子又都不同，真的像是一位接女友下班的年輕職場男士。

    蔣斯與也轉(zhuǎn)過頭來看她，笑了笑，說：安全帶。繆攸愣了愣，沒有動，只是問他：我的睡裙蔣斯與示意：在后面?？娯罂?，一個寬大的黑白相間的奢侈品禮物袋放在后座上，占了一人的位置。繆攸雖窮，但知道一件普通便宜、隨手就能扔掉的睡裙，根本配不上這樣豪華的袋子。她回過頭對蔣斯與道謝：給你添麻煩了。

    蔣斯與不答，又說了一遍：安全帶系上。說著啟動了車，掛了檔，打開倒車影像。車身緩緩?fù)顺鲕囄?，繆攸看見公司大門朝她遠(yuǎn)去，禁不住說：我把錢轉(zhuǎn)給你就下車了。蔣斯與已經(jīng)轉(zhuǎn)過車頭蓄勢待發(fā)，他像是聽見什么怪異的言論，忍了一會兒，松開自己的安全帶，湊過去替繆攸扣好?？娯匆娛Y斯與低下去的頭發(fā)和露出的一截脖頸，聞見熟悉的前夜在他別墅三樓臥室里聞過的香薰氣味，感受到一個活生生的人靠她如此之近，比洪柳挽著她時還要不安。蔣斯與不懂繆攸的心，也不知道她此刻努力掩飾的慌張，輕易就將她的安全帶系上了，然后坐起身，也替自己系好。車緩緩開出公司樓下，蔣斯與打了個方向燈，車向右轉(zhuǎn)上了一條寬敞的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