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許同蝶夢還如蝶(三)
番外·許同蝶夢還如蝶(三)
京窈離開醫(yī)院,小腹依然很疼,她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艱難。她清楚有人跟著她,那是徐云深的人。 可她此刻什么也不想管了,只想離開這里,如同十來年前在火車站的那個晚上一樣,當(dāng)自尊被狠狠碾碎,她會選擇不顧一切的保護(hù)自己。 上了車,她將油門踩到底,就往出廣州的高速開去。 痛苦到麻木的心扉,酸澀到再也流不出眼淚的眼角。京窈想,果然老天爺還是不愿意讓她好過,當(dāng)她遇見所謂救贖的希望,她小心翼翼維護(hù)的一切,頃刻就碎成齏粉。 最好這一切都消失。京窈突然又改變了主意,往郊區(qū)開去,前方的路越來越暗,沒有燈,沒有行人,這讓京窈更興奮屬于她的路,從來都是黑暗的。 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銅豌豆一樣的雨滴砸在車窗上,發(fā)出有條不紊般如同軍隊(duì)行進(jìn)時密密麻麻的聲音,也讓人看不清前面的路。 但京窈不在乎,她特意把車開進(jìn)山里。光禿禿的山,不久之前才被火焚了,黑灰從這里被風(fēng)吹進(jìn)城市,落在京窈的眼前。那時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命運(yùn)就像它們一樣,只能站在原地被烈火燃盡,被狂風(fēng)挾裹,根本無足輕重,不堪一擊。 這里沒有人跡,連動物都沒有。 再過不久,前面會有一個懸崖。京窈的表情是麻木的,已是萬念俱灰。 就這樣吧,和人斗也好,和老天斗也罷,她都玩累了,這樣結(jié)束也好。 徐云深她猛地想起這個人的面孔,惡心的感覺又泛濫起來,從拿到鑒定那一刻開始,這種感覺便縈繞不散了。 可除了惡心,京窈還有種剝皮抽筋般的痛感和不舍。 不她沒有什么好不舍的,她沒資格不舍。京窈手臂上的傷口使得整條袖子都被染紅了,好像從下身又緩緩流出了血,京窈想,是不是寶寶想叫她去陪她? 好吧、好吧。 沒能把她平安地帶來人間,那就去陪她吧。 寶寶,這個人世沒什么好的,我也不喜歡這里,那我們就一起去另一個世界吧。 不論發(fā)生什么事,我們都不會再分開了。 砰的一聲,京窈的車撞上一棵被燒得半禿的書,焦黑的枝葉,但下半樹干乃至根部依然強(qiáng)悍,站在原地屹立不倒。而車子的玻璃碎了一些,京窈的頭磕出一個口子。沒有多久,她再次啟動車子,往前面碾去。 但因這一點(diǎn)耽擱,她被后面的車子追上了。喇叭聲和雨聲混成一團(tuán),她都不予理會。 此時此刻,她只想解脫。 忽然有一輛車沖到她的前面,發(fā)出刺耳的剎車聲,別在她的車身前,兩車相撞,震得京窈險(xiǎn)些暈過去,可她踩著油門的力道卻沒有放松,既然要趕上來送死,她也不會生出慈悲心。 京窈恨得雙眼血紅,她看不見自己如今的樣子,如同不小心重回人間的惡鬼,慘白的臉色和一顆歸屬黃泉的心。 她歇斯底里地狠狠撞著前面的車,毫不留情,但更多的車子從后面駛來,從四面八方別停了她。 發(fā)動機(jī)冒著煙,不管她再怎么踩油門都發(fā)動不了車子了。 門被人拉開,她被半拖半抱著下了車。 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嗎! 京窈沒有力氣支撐自己,但抬頭時看見來的人竟是徐翰清,她的心性便不準(zhǔn)她露出弱態(tài)。 我去尋死,這跟你沒有關(guān)系。她用冰冷的口吻說道。 徐翰清的臉色本來很是焦急發(fā)怒,但聽到她這么說便怔住了,緊接著變得悲切起來。 他張了張口,想要伸手扶住自己搖搖欲墜的女兒,卻被她推了一把,而她也向后倒去,狠狠摔在地上。 京窈沒了再次爬起來的力氣,她半俯在地上,輕輕笑了一聲,問他:你從來就看不起我,現(xiàn)在知道我是你的女兒,你一定覺得很厭惡吧?我和你的兒子亂了倫,還有了孩子。像我這樣的污點(diǎn),你最好趕快擦干凈,要是等我不想死了,我一定她抬起沒有一絲溫情的眼睛,惡毒地盯著他:會報(bào)復(fù)你! 徐翰清的手垂在身側(cè),反復(fù)煎熬的內(nèi)心讓他羞于面對女兒。眼前的姑娘就是他思念、愧對了半輩子的女兒;是曾被他羞辱后,毅然決然離去的女兒。 他曾發(fā)誓,要給她這世上一切最好的東西。 老天爺是不是在懲罰他的失信失德?可若要報(bào)應(yīng),為什么不降在他的身上? 徐翰清壓下痛苦,穩(wěn)住了呼吸,將女兒的身子扶起來,低聲道:地上冷,我們站起來說話,好不好? 如今下著雨,他們父女兩渾身都被澆透了。 徐翰清讓人拿來了毛毯和傘,將毛毯裹住女兒,然后又讓人都退開,親自為她舉起傘,遮風(fēng)擋雨。 徐翰清顫抖著手,擦拭她臉上的水珠。他在十年前看過她的容貌,如今更細(xì)致入微的觀察著。 你長得像你的祖母多些,只不過她在我小時候就離開人世了,現(xiàn)在看到你,我突然就回憶起來了。 京窈聽到這句話,神色更是麻木,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徐翰清嘆息著,溫暖的手掌撫上她的后腦勺,寧寧,原來你離我觸手可及,是我不好,把你推開了。 可再怎么后悔,也于事無補(bǔ)。 和我回去,我們回家去,好嗎?徐翰清懇求著她,無比期盼地說道。 回家?京窈喃喃著,然后嗤笑道:我沒有家,我為什么要回去? 徐翰清的眼眶紅了,想說一切都會好起來,可他明白,這樣沉重的打擊之下,她日后若沒有廢掉,便算得上心性堅(jiān)韌了。 他明白不能強(qiáng)求她什么,可他也不能坐視自己失而復(fù)得的女兒去尋短見。 徐翰清咬咬牙,說道:你mama她需要你。他已經(jīng)浸yin商場多年,不管是從哪方面而言,他都了解一個人在最無助和絕望時什么能打動得了她。 寧寧,你mama為你已經(jīng)郁郁寡歡了二十多年,她好不容易找到你,難道要她再一次承受失去你的痛苦嗎?那天你也看到了,你mama她根本就不能離開你啊。 京窈聞言果然微微顫了一下。徐翰清看過資料,知道她以前受過怎樣的折磨,內(nèi)心憤恨的同時明白女兒心底渴望著親情,她那么想要那個孩子便是證明。 你mama她最愛你了,寧寧,就像你舍不得你的孩子一樣,她也幾乎痛苦得想死?。?/br> 萬不得已,他只能用這樣殘忍的方式來逼迫他的女兒,只為了她能回到他們的身邊。 徐翰清明白這是自私的,但他也堅(jiān)信,只要多些時日,一定能彌補(bǔ)得了女兒,他們一家便能團(tuán)圓。 寧寧,我們回家吧。 京窈的肩膀垮了下去,嘴唇翕動了一下,來不及說什么就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徐翰清趕忙接住女兒,大喊道:快,去醫(yī)院! *** 京窈再次從醫(yī)院醒來,只是這一次見到了她的母親。 醒了!醒了!我的女兒醒了!許珈藍(lán)欣喜若狂道,趕忙叫來醫(yī)生,快來看看她,還有沒有哪里不好? 徐翰清在一旁拍了拍妻子的背,輕聲道:人醒了就好,你別太激動,讓寧寧心里也緊張。 許珈藍(lán)忙點(diǎn)頭,又蹲在床邊握住京窈的手,寶貝女兒,沒事了沒事了,以后都沒事了。 京窈只是沉默著看著這個激動得落下眼淚的女人,心底一時五味雜陳。 你回到我的身邊了,太好了。許珈藍(lán)不停重復(fù)著這幾句話,眼睛里有些迷亂。 京窈蹙起眉頭,直覺許珈藍(lán)的情況有點(diǎn)不對勁。 對了,你醒了一定餓了,我去給你煮東西,你等著mama。說罷她放開京窈的手,站起來喃喃自語:給寧寧做吃的,我去給寧寧做吃的。說罷就走出了病房,腳步身漸漸消失。 京窈看向徐翰清。 他嘆息一聲:你mama她病了太久,這一次受了刺激,更嚴(yán)重了。醫(yī)生說她可能會出現(xiàn)記憶錯亂的情況,無意識的重復(fù)同一個動作或同一件事很多次。徐翰清的眼底有愧疚,輕聲道:寧寧,是爸爸對不起你,從今以后我會補(bǔ)償你連同你mama那份。 徐翰清走后,京窈只是靜靜地看著頭頂?shù)妮斠浩苛季?,下意識把手貼在肚子上,卻后知后覺地記起孩子已經(jīng)不在了。 對不起。 她低聲道。 *** 果然如徐翰清所說,許珈藍(lán)的情況很是不好。 她每次都來,每次都像第一次見到京窈一樣,失而復(fù)得的開心著。 也罷,能沉浸在這樣的慶幸里,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她很久沒有見到徐云深了,或許是他明白彼此再也沒有相見的必要,否則只會徒增尷尬和仇恨,便遠(yuǎn)離了她,以后當(dāng)一對陌生的兄妹。 寧寧,你大哥二哥還沒來看過你吧?正想著他,許珈藍(lán)便先開了口,京窈搖了搖頭:沒有。 許珈藍(lán)莞爾:他們有些忙,以前來看我也是磨磨蹭蹭的,你別怪他們,我很清楚,他們心里很懷念你的。只是你大哥現(xiàn)在快要結(jié)婚了,要顧著自己的家,這是在所難免的,你二哥呢,他是個警察,每天不是抓犯人就是審犯人,這不,聽說又有個緊急任務(wù)把他調(diào)到別的市了,唉。不過幸好你回來了,我身邊終于有人陪了。許珈藍(lán)眼里都是溫潤的茫,柔柔地?fù)崦畠旱哪橆a:我的乖寧寧,以后mama絕對不會讓你外離開了。 京窈垂下眸子,原來她竟不記得自己曾是徐云深的妻子。 那天去拜訪她的時候,京窈心里其實(shí)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像是見過這個女人,很是親切,很是懷念 母女連心,或許真的是存在的吧。 寧寧,你爸爸給你買了很多很多東西,你哥哥有的東西你都會有的。許珈藍(lán)抱住病床上越發(fā)瘦弱的女兒京窈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整個人都消瘦下去,之前養(yǎng)出來的好氣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沉默蒼白。 許珈藍(lán)絮絮叨叨地說著:我們一定不會虧待你的,所有的一切、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們一定滿足你,所以寧寧,你不要離開我們了好嗎? 可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京窈雙眸沉寂,卻還是伸出手拍了拍母親的背,輕聲道:我不走。 許珈藍(lán)的身子僵硬了一下,然后便哽咽起來。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 時間漸入盛夏,京窈的身子才好了七七八八。她回徐家這一天正好是端午。 他們兄妹的生日。 徐翰清親自開車把女兒接回來,生怕她不開心,還叫上了暮晴那個小姑娘。 京窈連白眼都懶得翻。 只是暮晴是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的,于是從上車那刻開始就用一種充滿悲傷和憐惜的眼神看著她。 不上學(xué)么。京窈淡聲道,如果有人還像封建余孽一樣逼迫你當(dāng)傭人輟學(xué),我可以幫你出錢告他。 坐在駕駛坐的徐翰清苦笑兩聲,在女兒心里他永遠(yuǎn)都落不下一個好了。 暮晴連忙擺手:沒有的沒有的,今天端午,學(xué)校放假來著。 京窈頷首:幾年級了? 暮晴撓撓頭:高二呢。 還是個小姑娘,沒那么多的煩惱和憂愁,見過最不幸的事大概就是京窈這樣的了,于是毫不收斂自己的同情心,想方設(shè)法讓京窈開心起來。 于是京窈和她搭話了,讓暮晴開心了一會兒,以為京窈的心情稍微好了起來。 只有徐翰清微微嘆氣,知道女兒是有心逗逗小姑娘。 活得這么苦了,還不找點(diǎn)樂子怎么行。 車子很快到了徐家大宅門口,徐翰清剛把車停好,抬眼就看見了自己的二兒子,默默佇立在門前。 徐翰清心道不好,這段時間他怕大兒子失控,怕女兒尋短見,于是心思都花在徐云深和京窈的身上,一時忘了徐溫陽才是最固執(zhí)的那個。 不知道他犯渾起來自己這把老骨頭還治不治得住他。 愁啊,白頭發(fā)又冒出來不少。 寧寧,我們話音未落,徐溫陽就走上前來,替京窈拉開了車門。 暮晴這個從頭到尾的吃瓜群眾很警惕,立馬抱住了京窈的手臂。 徐溫陽: 京窈也抬眸看著他,緩緩拉開一個笑容:二哥,初次見面,還是說,好久不見? 徐翰清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妻子信奉的佛,尋思女兒真是深諳怎么一句話把人氣瘋。 覷著兒子的神色,希望他不要當(dāng)場失去理智。 徐溫陽只是狠狠握了握拳,下一刻只是嘆息,向她伸手:下來吧,媽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