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鳥-渡鴉
蜂鳥-渡鴉
白池消失了。 偌大的城市不會因為誰就停止運轉(zhuǎn),現(xiàn)在的世界,一個人要想毫無蹤跡地消失,不是個很容易的事情。航班、車次、輪船各種能最快速度逃離楓林市的渠道,都沒有查到白池的身份信息。 唐景玨悶在局里,三天沒回過家,局里同事向白池問好,說最近怎么沒看著那丫頭,是不是談朋友了。唐景玨錯開目光,寥寥敷衍過去。 他怎么答,說沒有,沒談朋友,就是差點跟自己上床。 簡直荒唐。 副隊謝琰東提著他外套走過來:唐隊,該回家了,你聞聞你身上這味,大潤發(fā)殺一天魚似的,局里離了你也能轉(zhuǎn),回頭白池那丫頭該嫌棄你這個老男人不洗澡了。 怎么都哪壺不開提哪壺! 唐景玨快被白池逼瘋,他不明白白池怎么想的,一想到白池穿他衣服,松垮掛在身上貼過來,就一個頭四個大,抓金鵬那會都沒這么不知所措過,都什么事。 一周后,唐景玨發(fā)現(xiàn)白池沒聯(lián)系他,心里有些打鼓,但也覺得他倆這樣尷尬,擔(dān)心歸擔(dān)心,想想兩個人現(xiàn)在見面的架勢,手機拿起又放下,拖了一周,唐景玨發(fā)覺不對勁。 白池甚至在第二天就離開了,帶走的東西不多,但也不是匆匆出行,看得出早有準(zhǔn)備。 唐景玨更生氣了。 臨走前送這么個臨行禮,什么道理。招了就招了,招完人跑了,唐景玨氣得發(fā)懵,對著維持原樣的家生氣,家里什么東西都不收拾,是為了有一天要回來嗎。 十六歲到現(xiàn)在,白池從來都沒這樣過。 他以為白池的乖巧和懂事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他那時成為她的監(jiān)護人,只是想她能好好上學(xué)。同事有勸他的,說白池這小姑娘是那兩位的女兒,她父親是你親手逮進去的,而且你一個單身漢帶個半大姑娘算怎么回事,即使同事都知道你為人,那別人呢?總有說閑言碎語的人,你倒是不在乎,那你能肯定那些話不會傳到白池的耳朵里? 唐景玨跟白池開誠布公地談了一次,明確詢問了她的意見。她說她不在乎,別人說什么她都不在乎,只要能安心讀書,她說她不想留在貴西那樣的地方,唐景玨就此成為了白池的監(jiān)護人。 白池大大超出了他的預(yù)期,那一年她幾乎每分每秒空下來的時間里都在看書、做題,甚至困倦時趴在桌上都在背書白池就這樣在大家不看好的目光下考上了生物專業(yè)全國第一的院校。 但唐景玨想著幾天前發(fā)生的事情,卻無力地發(fā)覺有些流言竟然一語成讖,入不入耳已經(jīng)沒意義了,因為它已經(jīng)變成了現(xiàn)實。 比如說他們二人年齡差實在十分微妙,有些不正當(dāng)?shù)那殂鹤躺谴蠹易钕猜剺芬姷氖虑椤L凭矮k無暇思及這份情感什么時候陡然變調(diào),他作為白池監(jiān)護人時沒有過越界事實,輪不到旁人指摘他是否公正無私。那些人如果好心,當(dāng)時為什么不肯幫白池一把呢?哪怕資助她讀書呢! 他現(xiàn)在只想知道,白池去了哪里。 . 貴西這個地方多山多水,連年陰雨不斷,經(jīng)久籠罩在起伏的山脈上厚重的云像從來沒散過,白池以前總坐在那里望,想著父母什么時候能回來將她從這個地方帶走。 她那時候年紀(jì)還小,還記不得唐景玨這個人,重林疊嶂的霧氣里她沒看清來人的模樣,只記得他帶來了貴西半月未絕的暴雨,沖垮了她草草而立的衣冠冢。 白池后來想起來,他來那天,是貴西少有的一個艷陽天,只是他離開以后,晝夜溫差使得水汽上騰,漫過了她的眼睛。 原來她和唐景玨的相遇,竟然那樣早。 在那件事情以后,白池就沒再聯(lián)系過那個世界的任何一個人,微信上的消息早已經(jīng)爆了,但她任由那些紅點向上疊加,卻再也沒點開看過。除了每月十五號銀行卡的進賬的短信提醒,她像是從未離開過貴西,也從未見過那個人。 白池將頭發(fā)仔細盤好,換衣服的時候她身上屬于唐景玨痕跡還沒散,可見他當(dāng)時真的激動極了。她挑了一件黑色暗紋的裙子裹住纖細腰身,將那些痕跡同她一起融在夜色里。白池可以站在陽光下,可渡鴉不行,渡鴉不配。 她熟練地接過來人遞上的煙,點燃了卻沒有入口: 黃雀讓你來的? 是,他在那里等您,說是要跟您談一談,蜂鳥當(dāng)年的事情。 黃雀蜂鳥當(dāng)年在基地的直屬上層,而蜂鳥就是白池的父親。 走吧。 來人看見白池扭頭笑了笑,那笑意太過美好,是他浸在這幽深的貴西從未見過的愜然笑容。只是他覺得,這個年輕的姑娘像同什么人告別,但她分明是一個人來的,就在剛才,她連帶來的通訊工具都交給了他。 真正的單槍匹馬。 在貴西山霧的深處,一個不起眼的村屋內(nèi),白池見到了跟她聯(lián)系許久的黃雀。她第一次接觸這個級別的人物,她以為路上會被蒙上眼睛,或者這位頭目身邊有一排荷槍實彈的壯碩保鏢,亦或者黃雀本人就兇神惡煞,最起碼能夠輕易制服她。 但是沒有黃雀本人甚至稱得上儒雅,有些削瘦的身材,看起來比大學(xué)里很多中年教授的身體還要羸弱,白池甚至懷疑憑借自己的身法就能跟他打上一架。 金鵬因為蜂鳥的出賣落網(wǎng)以后,原來是金鵬手下的黃雀頂替了金鵬的位置,成為了基地排名第二號的負責(zé)人,也接手了幾乎被警方打盡的販毒網(wǎng)絡(luò)。不到十年,他就讓各個斷開的節(jié)點重新連接了起來,甚至在當(dāng)前打擊力度逐漸收緊的情況下,有超越當(dāng)年金鵬那張網(wǎng)絡(luò)的趨勢。 黃雀目前是基地的王牌,每年流向境外的現(xiàn)金流是千億美金。這樣大的一個盤,居然是由黃雀這樣的人掌控著,并不是很起眼,更像一個普通人。 那種中年時期,升職升不上去,拼體力拼不過畢業(yè)生,老婆性生活不滿足,孩子升學(xué)要大把花銷的普通人。 白小姐請坐,我姓熊,熊馮特。 白池看著黃雀伸出的手,一身唐裝,頗顯風(fēng)度。 熊先生您好,我是渡鴉。白池伸手。 這樣的打招呼方式白池覺得真是諷刺極了,她來加入基地承認渡鴉的身份,黃雀卻言明自己叫熊馮特。只怕這個名字至今掛在國際通緝名單上,下面還綴著一串0的標(biāo)價。 但白池明白,這頗顯友好的開局只是雙方對于彼此的試探,一旦引起對方一絲一毫的懷疑,白池絲毫不懷疑自己會被撕碎了扔進江里。 熊馮特令方才引路的那個人泡好了茶水放在桌子上,一套茶具繁瑣至極,熊馮特伸手:白小姐,白毫銀針,與白小姐相配,希望你能喜歡。 熊先生客氣了,我不懂茶。白池的確不懂,她之前的生活接觸不到,與唐景玨一起生活的時候飲料只有啤酒和快樂水。 像茶這種近乎奢侈的東西,她沒膽子再碰了,這類東西只碰一次她就險些戒不掉了。 熊馮特讓那人出去,古樸的房間內(nèi)僅剩下白池和他兩個人。 你父親其實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多方周旋了這么久,最終還是被條子抓了。熊馮特惋惜地說。 隔著蒸騰的茶霧,白池企圖穿透那久遠而模糊的記憶,回想那個男人留給她短暫而溫暖的時光,她幼年時對于父親的記憶逐漸與熊馮特口中的蜂鳥重合在一起。 蜂鳥當(dāng)時作為金鵬下屬中的一位,我得承認,其實從信任度來看是要壓我一頭的,雖然我進基地的時間比他稍長,但是他做事情比我要得力得多,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此刻對你說話的,也許會是他吧。你父親進入基地沒多久,他作為線人的身份很快就被發(fā)現(xiàn)了,但是他活下來了,他把警方的動向報告給了金鵬,換來了活下去的機會,至于他中間經(jīng)歷了什么殘忍的事情,我想你不會想知道的。等到我們確認他真的跟條子不是一條心的時候,蜂鳥在基地的位置就舉重若輕了,但所有人沒想到的是,他吸毒、殺人甚至出賣條子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取信于我們,他最后還是跟條子穿一條褲子,這也是金鵬被抓的原因,是蜂鳥向條子傳遞的消息。最后你父親白堇年的結(jié)局你想必很清楚,不然你也不會到這里來了。 熊馮特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家庭中的叔伯長輩一樣的語氣對白池說出這些陳年舊事,他眼角和額頭的皺紋隨著說話的動作忽隱忽現(xiàn),顯示著時光走過的痕跡。 白池聽他聊著關(guān)于父親的往事,卻怎么也想不起來父親和母親的模樣。在他們被警察當(dāng)作犯人處決的時候,白池對他們所有的印象,都換成了噩夢中穿透顱骨的兩束槍花,而她則從尖叫中哭泣著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