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琶一曲錢塘君

    阿姁高估了自己。懷妊加之傷損，弱化了她一向自負(fù)的身體素質(zhì)。在摻冰屑的春水中，她很快失去知覺。

    再醒來時(shí)，仍覺得冷、疲憊。紅綃帳外，一片暖融融的燭光，隔壁竹rou之聲喧闐。

    朦朧聽到人語，撈得一個(gè)大美人。隨即扶起她喂甜湯。

    有了體力，阿姁方啟目，認(rèn)真打量周遭。

    她顯然是在船上。看護(hù)她的兩個(gè)女子，一衣綠，一衣紫，濃妝艷飾，舉止不婢不夫人，頗疑其倡也。

    她們也在猜度她的身分。

    你是被主母謀害的貴人姬妾？綠衣娘問。

    阿姁暗贊：很犀利欸，十分接近事實(shí)。遂點(diǎn)點(diǎn)頭。

    紫衣娘問：你家主君是哪個(gè)？我們娘子或許認(rèn)得，幫你搭線申冤。

    這回輪到阿姁問了，你們娘子為誰？

    四方坊中有名的樊娘是也。

    阿姁精于樂舞，與教坊女子閑時(shí)切磋，聽她們講起過，四方坊有私伎樊娃琵琶歌喉出眾。

    天將明時(shí)，前船酒闌歌罷，諸賓散去。

    樊娃卸妝后，拿了一碟宵夜，來看阿姁。

    她三十余歲，高大豐壯身材，一張馬臉，吊梢縫縫眼，厚嘴唇涂得極紅。

    阿姁不由得訝異，這名伎相貌簡直有點(diǎn)丑。仍謝過她救命之恩。

    樊娃見她容華絕美，又聽她講的是純正的宮廷雅言，亦生疑竇，你該不會是宮中人吧？

    阿姁先已思量妥，緩緩向樊娃道：我姓劉，是現(xiàn)居伊雒一貴人家婢，偶為主君jian污，致有身孕。主母不見容，推我入水。娘子若報(bào)官，教我主家得知，繫我回去，恐怕我又要死一遭。

    樊娃道：誰知你扯謊未。我們這樣人家，官府盯得緊，藏匿逃奴這種事，我可做不來。

    阿姁楚楚看向她，娘子真要去報(bào)官么？

    美人泫然，樊娃的良心招架不住，萬一你主家追究

    阿姁忙道：主君只是一時(shí)yin興，并不放我在心上；主母巴不得我溺斃，又怎會來尋？

    樊娃踱來踱去，不能決。

    阿姁又道：姊姊，我也學(xué)過琵琶，也可助你做生意。

    說到本行，樊娃有興趣，問：你彈什么琵琶？

    南州銅琵琶。

    樊娘笑起來，我這里恰好有一支。命綠衣娘取了來。

    卻是一件古董，橄欖青，形制大，沉甸甸。

    阿姁接過，試了兩個(gè)音，十分激昂亮烈，乃奏了一曲錢塘君。

    樊娘聽畢，嘆口氣，罷了，誰教你琵琶彈得好呢，誰教你姓劉呢。

    ＊

    短暫的驚慌后，蕭皇后鎮(zhèn)定下來。想到自己今日不堪，都是拜阿姁所賜，覺得她死了也好。

    好極了。

    天子再痛惜，亦不至于為此廢皇后。過個(gè)三年五載，記憶?；?，他們的夫妻關(guān)系或許還有轉(zhuǎn)機(jī)。

    她回至離宮，向太妃稟明阿姁落水事。

    太妃覺得好笑，這就是外間俗人常說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斂眉急召千歲。

    千歲做著京兆大尹，行事自然便利，即調(diào)千名羽林郎去伊水上搜撈。又懸賞千金，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一天天過去，人未尋到，尸也無蹤。

    親戚慰問，皆婉轉(zhuǎn)提醒千歲，春水冰寒，恐她難生還。

    但以千歲對阿姁的了解，她既無死志，必然不會死。

    夜來寢臥，錦衾猶有她的馀香，玉芯枕孤伶，無比懷念與她繾綣的花晨雪夕。阿姁在衾枕間的yin蕩，千歲白日無端想起，都要臉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