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灰燼

    輸液架受力撞向墻，強烈的反作用力又直直沖到床邊，砰一聲，實心的，上頭掛著的吊水瓶和病歷本晃蕩了好幾下，最后失衡的連架帶物全都稀里嘩啦砸向地面。

    姜珀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數(shù)嚇得僵在當場。

    敲門聲滯后地猛烈響起，暴風雨般一陣接一陣，急躁，趙闕在外頭錘著門問，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讓開門。

    里總的聲音緊接著出現(xiàn)。

    很低，聽不清，像是在勸。

    很努力的，聲響一點點被勸壓下去。

    周遭終于恢復了安靜。

    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她盯著濺到地上的點點血漬，有一瞬的失聲，下意識走過去看傷勢，柯非昱卻把手撇開。

    來來回回，吵得疲了。

    姜珀。

    他的語氣刻意維持著平緩，你那了不起的成熟標準到底是什么？是能開車帶你全家去旅游的成熟，還是能替你砸錢刪掉全網(wǎng)視頻的成熟？

    手還停在被他拒絕觸碰的位置沒收回，半絲寒意先從心底冷出來。

    呼吸陡然不穩(wěn)，僵冷自頭頂直竄全身，柯非昱將她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兩人的姿態(tài)從這刻起微妙地調(diào)了位置。

    想問我怎么知道的？

    他冷笑。

    你懂不懂搞營銷號公眾號的那群都是熟人啊？我說過了，這個圈子很小，很小，小到他塞了多少錢我打一個電話就能知道，但我沒問，為什么？

    他看著她，步步迫近，之前你告訴我，不能公開是因為難給家人交代，我信了。你捫心自問，你讓我做的我哪件不是全力滿足？現(xiàn)在我問你，你三番五次地敷衍我到底是真的事出有因還是因為你他媽的根本不夠愛我?。?/br>
    這根本不是一回事，你能不能冷靜一......

    被他用力往后一推，肩頭狠狠撞到墻壁上，姜珀骨頭都要碎了。

    給你你能冷靜嗎！

    她踉蹌了好幾步牽扯到腳踝傷處，眼睛一酸，差點掉下淚。

    而他仍在質問。

    刪視頻的事，你知不知情？

    姜珀渾身抖得厲害，三分痛三分悲，還有四分是無法如實相告的左右為難。

    要她怎么說，說那份視頻在長輩眼里有多傷風敗俗，說你熱愛并為之奮斗幾年的音樂在他們心中是難以入耳的社會垃圾？窒息的沉默里，攥她臂身的那股力量逐漸懈下，但在完全脫離肌膚之際卻被她用手按住，她抬起眼看他，睫毛尖都在顫抖，如果被我家人看到那份視頻他們會怎么想，你就不能替我考慮一次？

    他攥起她的手腕，閉了閉眼，極力忍耐情緒。

    我為你考慮的還不夠多？

    四目僵持許久。

    姜珀咬著唇憋淚。

    我和他沒關系。

    你知道我沒在問這個問題。

    他無視她的變相示弱，目標明確。

    姜珀的肩身抖得越發(fā)厲害。

    相對許多個日夜，她終于在這一刻窺見幾分他暴力的過去，也終于明白自己曾在他那兒受到了多高級別的優(yōu)待。

    說混過社會就是混過，說是頭頭就貨真價實不騙人。路子野，手腕狠，爪牙鋒利，說一不二，呼風喚雨的本事，強勢得不得了。

    柯非昱眼神陰沉，咬住就不松口，又低聲逼上一遍。

    知不知情？

    她眼睛已經(jīng)紅透了，淚在眼里轉。

    ......

    答案呼之欲出。

    想放更狠的話，也能放更狠的話，battle這么多年，多臟的韻腳都沒怕過，freestyle玩得兇是出了名的。但對姜珀，突然就沒辦法了。

    可以拍著胸脯告訴人，就是最叼的，就是世界第一等，就是宇宙第一牛，但日天日地的勁兒此刻全沒了，一句重話放不出口，蔫巴成了這個德行。只覺得人被抽空了主心骨，耳邊嗡嗡嗡的，腦殼生疼。

    他信姜珀沒有舊情復燃，也信姜珀并非有意欺瞞，他從頭到尾在意的都不是她的過往。

    是真心。

    是他可以奉上一切軟肋，把她當作生命的一部分圍繞她、只圍繞她去構想未來的真心。

    而她沒有。

    她永遠在掩飾，永遠對他保有秘密和退路。

    喜歡是喜歡，未必愛。

    看清了，徹底心如死灰。

    行。

    手一松，盯著她退幾步。我也累了，愛誰誰吧。

    倒著走。

    直至他的脊背抵上門把。

    就當你已經(jīng)替我挨了一刀，我還了。我們兩清。

    轉身按下，猛地朝外一開

    門邊站著的Rison和趙闕兩臉錯愕，插兜或抱臂的手頓時都不知往哪兒放。轉念一想，他們這是在守門啊，又不是聽墻角，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但到底是把來龍去脈聽全了，趙闕不住出聲勸：老K......

    柯非昱！

    姜珀在他背后喊。

    他頓了頓。

    她哽咽，卻盡力克制著哭腔。

    你今天要是出了這個門，我們就真斷了。

    喉頭滾到第三遍時他轉了身，眼睛紅紅卻面無表情地走到她面前。

    斷。

    甩給她一個字，不帶多說的，從她手中利落抽出東西，姜珀沒反應過來，就這么見他刪除號碼拉黑微信一條龍全套行云流水，和當初他打自己電話那樣自然，眼睜睜見他把手機往她懷里一塞，又撂一句：斷就斷干凈。

    為你守節(jié)的幾年算我倒霉，追的時候一心一意，該放手我絕不會帶水拖泥。有什么大不了的？回頭草老子這輩子沒吃過。質量比你優(yōu)的妞我身邊多到陪不過來，想抽身我可以分分鐘不帶重樣，但是你他媽給我記住了，能這么為你不計回報付出的只有我，只有我一個了，離開我你這輩子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

    話放得難聽、刺耳。

    絕，非常絕，大有此生不復相見的狠厲。

    腳疼著，背抖著，所有理智和冷靜崩塌得只剩一捧殘灰，眼眶繃不住越積越兇的水意，在他轉身的剎那姜珀終于落下一滴淚，砸到地板上。

    她通紅著眼，在他身后賭氣地回：

    那就試試吧！

    他仍在走。

    不回頭。

    姜珀心氣愈加浮亂，忍著腳傷跑出病房，對著他毫不留戀的背影歇斯底里地喊：

    看看究竟是你柯非昱先愛上別人，還是我先談上戀愛！

    ......

    ......

    水珊珊是在凌晨一時收到的特關消息。

    在柯非昱微博的互相關注里挨個兒尋找關于姜珀的一切已經(jīng)成為了習慣，其實一開始沒太抱希望，就碰個運氣，畢竟沒她的動態(tài)，很怕她過得好。

    她不常發(fā)微博，可她存在于別人的微博。

    嘗到了甜頭便一發(fā)不可收拾。

    例如她夜不歸宿那晚在酒吧被無意拍到的照片。

    從細枝末節(jié)處的來往就能拼湊出她戀愛的全部軌跡，水珊珊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

    收到姜珀的特關推送時她沒在意，水珊珊逛完圈內(nèi)人的微博，回到最開始的界面時卻發(fā)現(xiàn)柯非昱的置頂微博消失，頭像也變得全黑。心一跳，她立馬切換到姜珀的主頁。

    一夜間清空了所有的微博，像個水軍號一般，ID是亂碼，整個界面只留下一句話

    ：迷途知返。

    像以往的許多次一樣，她立即轉手發(fā)給了秦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