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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煙和他在一起三個月,韓汀總覺少點,盡管習慣秉性難以馴順,可她和之前跪在他身下的那個女人有著皺褶般的距離。 他懷疑新鮮感過了,沒那么想要她。 但分開后新戲發(fā)布會上,陸煙一身墨紫絲絨西裝,站在人群邊角,卻不得不為了直視她的眼睛而忽視身邊的人。 她全程沒幾句話,沉默著。偶爾被逗笑,嘴唇一張一合,像取悅他時的蠕動。 韓汀久違地對著冰冷的屏幕挺起來了。 他已經(jīng)忘記這種感覺,可以說他欲望的輸出全是身體,而不是人。 陸煙能夠用三個詞形容,自私,殘忍,無賴。 韓汀一個都沒得到,她給他的只有討好,平靜,鈍感。 他先興奮,他先產(chǎn)生興趣,她醞釀高潮,佯裝配合。 韓汀掠過溫念,他甚至沒看她一眼。 陸煙看著溫念消瘦凹陷的臉龐,她發(fā)絲凌亂,手背腳背磨了一堆水泡,指甲縫塞滿污垢。有個詞挺適合,養(yǎng)尊處優(yōu)。 公主向往自由偷跑出來,吃了虧,就是她現(xiàn)在的樣子。 換句話講韓汀的禁押反而保護了她,他把她養(yǎng)得膽懦,完全聽從他的命令。她只用受一種痛苦,雖然遠遠超出承受能力。 走吧。陸煙對溫念說。 溫念不能說是逃走的,她是得到韓汀允許才跑了。她抱著陸煙丟給她包這也是經(jīng)過韓汀同意。 韓汀聽到她們的談話,應(yīng)該說是陸煙說給他聽。溫念無意一瞥,從來是韓汀盯著陸煙,不管調(diào)教她到動情時,還是這個陰沉的清晨,自始至終他要關(guān)進籠子的是陸煙。 她好像明白了韓汀說你和她眼睛很像的意思,可以暫時替代,可以暫時成為她。 但終究是兩個人。 溫念抱緊了懷里的東西。 她敢用么?陸煙望著樓梯,語意不明。 韓汀不答,他盯她,盯她艷俗的眼線,盯她沾掉的唇膏,盯她隨手挽起的發(fā)。她好放松,她根本沒打算談條件。 野鳥找到了長久的棲息地,一個鎖不住她的籠子,她隨時能夠離開。只要樹不移不死,她也一定會回來,回到參天樹下,落到枝頭上。 她也不怕半路摔死,因為那樹根夠深夠廣。 她要那根系無邊無際。 韓汀右眼直跳,這路太過窄,他大衣蹭了灰,人靠衣,常換常新。 他不缺錢,不知貧窮是何滋味,他接受的眼神都是仰望,他是別人借力的風,能送他們一把,也能一巴掌拍死。 可當他手握權(quán)財,買不走想要的東西,他卻不承認自己窮了。 她裙子也沾了灰,但那么自然,像本屬于她。 你覺得呢?韓汀負手站定,名利場中空擾擾,倒顯得這棟樓格格不入。 那得看你。陸煙聳聳肩,無所謂磕根煙遞給韓汀,反正物歸原主了,你們的事我管不著。 韓汀不自覺皺眉,不知道是她說的第幾次你們。 他沒接,陸煙就扔了,挨著風,滾到韓汀鞋邊。 他看起來絲毫不在意她剛剛的話,溫和地循循善誘,就像責罵犯錯的孩子,哪有半點只手遮天韓氏獨子的影兒,都物歸原主了? 一直是韓汀給她,給她財給她食,陸煙還給他什么? 角落里破掉的蛛網(wǎng),蜘蛛緩慢爬著。細煙燒得快,陸煙捻滅,轉(zhuǎn)頭對他說:其他的,我們都是交易,不是么。 身體交易,利益交易,權(quán)利交易。 她用她的身體給了這么多,竟然才短短三個月。 陸煙不喜歡舊事重提,既然韓汀要算,她就要算清,算干凈些,是跟金家的交易搞砸了,所以你來找我。 她直勾勾看著他,不夾雜勾引誘惑,她劃清界限,將他歸到界限之外。 韓汀冷下臉,陸煙在眼皮底下做事,他怎么可能猜不到,壓一壓就過去了,碰不了天。 陸煙是個聰明人,她深知無法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她要傳達給韓汀的是她在防他,從第一場交易開始。 韓汀不怒反笑,你變了。 陸煙又點一根煙,你怎么知道我變了。 他肯定知道。他是誰,不言而明。 提到他,陸煙委屈,他和溫念一樣,太笨。 笨的幼稚。 韓汀那笑再止不住,戾笑,妄笑,飄進耳朵里流出血,笨有笨的好處。 至少他不會跑對么。她連語氣都變天真,她自己都沒察覺,很容易就消失,可他不肯,真笨。 陸煙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自然自語,她抬頭去看韓汀的眼睛,仿佛里面有覃昀的結(jié)局。 毫無征兆,陸煙忽然動身吻了他的眼睛。 韓汀又顫了,不是這副殘破軀體,是心在發(fā)抖。分不清喜竊懼畏。 他聞到香煙的味道,陸煙沒換過牌子,他注意不到罷了,以為全身上下被他換過,其實什么都沒換。 陸煙的唇只碰過他的性器,從未觸到那之外的肌膚,現(xiàn)在他感受到了,也是最后一次。 陸煙覺得他們實質(zhì)性的不同在于,她需要踮起腳尖才能吻到覃昀。 再見。 陸煙放開他時說。 太陽出來了,霧靄一掃而散,老式公房淹沒掉極具威懾的黑,一點點褪色。 韓汀冷眼看著跨進車的女人。 他該走的,可他久久駐足。 長長的嘆息來自胸腔。 不甘,還是勝券在握地憐憫。 憐憫她的愚蠢,嗤笑她太聰明的笨。 * 陸煙跨進車,給覃昀打電話。 正對陽光,擋光板沒放。 等覃昀接通,刺得她眼酸流淚。 她淡淡地說:睡的好么? 好似她在那張窄床上,昏暗的房間抽著煙等他醒來,在他睜眼的一刻,讓他知道,她還在。 靜了一會兒,陸煙聽到窸窣聲響,她的心跟著唇角一起笑了。 她想象他穿衣的樣子,想象他為了這通電話抽多少根煙,想象他此刻腦海中的她。 她支著頭,右手食指輕輕敲著方向盤,性生活好么? 有逗弄意思,也有請教的真誠。 煙被粗暴搗進煙灰缸,覃昀哼笑,你也會不自信。 敲擊的手停了。 她好像還是有點用,除了皮囊之外,她能給覃昀很多,因為他不貪。 你等我。陸煙來不及說出便發(fā)動車子。 這三個字的主語是我而不是你。在見到之前,所有言語都顯累贅,都阻礙她去見他,與她的迫切為敵。 門開著,是她沒關(guān)。覃昀背對著,站在落地窗前。 僅僅一個背影,陸煙單方面宣布,他完整了。 覃昀。 長腿碾碎煙灰,覃昀轉(zhuǎn)過身。 我要你。陸煙說。 什么?她說得快,字字清晰,令人招架不住。 陸煙笑了笑,到他身邊。 他們都沒有任何多余表情,互相看著,便讀懂眼里的訴說。 那不像是情人,而似敵兵,不屑摧殘。 陸煙定定看著他。 我要你意思很多,包括但不限于愛。要你的恨與痛,要你堂皇的夢。 初雪落地那晚沒能表達的,這刻明晰了。 覃昀視線下滑,陸煙早已抹凈沾灰裙擺,知道了。 當你覺得我愛意虛假。 去看我的心臟吧,那里直白膽怯的愛著你。 脆弱又矛盾。 我需要雙手捧緊它,用近乎殺戮的態(tài)度,去回應(yīng)。 窗外有奪目的陽,陸煙身上卻是他偷的影。 當光暈最直白,曾被拋棄的,都會重新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