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陸煙在賭，和羅執(zhí)也的交談都是她的賭局。

    可沒想到全賭對了。

    倪如姿的照片，覃昀荒唐可笑的舉動，為了報復(fù)她讓她有愧疚，放過羅執(zhí)也。

    陸煙坐在車?yán)?，想的不是剛剛那一巴掌?/br>
    覃昀那么恨那么狠，她突然想起酒吧外胡同的覃昀，昏暗的底色涌出了明麗的他，黑夜無法將他同化，他更加令人膽顫。

    陸煙竊喜，像小孩子收到期望已久的禮物視若珍寶的竊喜。

    因為那種膽顫只給她一人。

    她并不掩飾，心里舒坦許多，抽煙的動作都要輕快。

    陸煙覺得巴掌真值。

    羅執(zhí)也還算有點(diǎn)用。

    她沒有急著趕回去，好像確認(rèn)了某件大事，天塌的危險也都不在乎了。

    人在放松的時候很容易被所思所想拖累，陸煙開車閑逛，等回過神已經(jīng)開進(jìn)和風(fēng)縣。

    逃來逃去逃不過心的禁錮。

    陸煙干脆下車靠著樹抽煙。

    陸石鵬告訴她成毅山的后事基本辦完了，或許他也有愧，臨終前晚對陸石鵬說，不要和她母親葬在一起。

    男人到死還說著謊話，以為僅僅這句體面的交代就能安穩(wěn)地蓋棺。而陸石鵬為了維護(hù)虛偽的假象把成毅山葬到他母親身旁。

    他覺得不管是對是錯，要給母親一個選擇，原諒或者責(zé)怪，他們的愛得有結(jié)局。

    房子被賣掉了，一些顯而易見的原因，人們對成家的事避之若渙，那高房的閣樓再沒人進(jìn)去，只剩畫像燃燒后的一地灰燼。

    葬禮的事宜是成茗cao辦，她比他們了解陸煙，陸石鵬猶豫不決時成茗果斷阻止他聯(lián)系陸煙。

    她需要時間消化，不止她母親，她同樣要選擇。倘若不原諒，就一直恨下去。

    她沒有必要感到抱歉，他們欠陸煙太多，這一生無法彌補(bǔ)償還，她的童年徹底毀在成毅山手里。

    陸煙走后成茗認(rèn)真反思了很久，如果當(dāng)初她沒有勸陸煙體諒他，會不會不一樣。

    說到底，還是太年輕。名聲，臉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人們往往為了這些摸不到夠不著的虛影，傷害身邊親近的人，還冠以愛的名號。

    再來一次，她不會留后路。

    但，難有再來。

    這根煙格外漫長，陸煙盯著眾多樓房中的一幢，盯到入迷。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忽然想zuoai。

    陸小姐？

    正想那男人在做什么，有人叫她，天生帶著浩然正氣的樣子。

    陸煙回頭，果然是齊桑，齊警官。

    警徽警服，陸煙覺得挺有模有樣，齊桑對上她含笑的眼睛，說不出話來。

    綿音裹著煙霧吐出，陸煙沖警車?yán)锏娜祟h首，問齊桑，警察又特意來找我么。

    齊桑扯了扯領(lǐng)口扣子，不，我只是路過。

    陸煙顯然不信，歪頭看他，男人被看得臉通紅，她噗嗤一笑，那就不打擾您辦案了。

    齊桑聽說成毅山去世的消息，他不會表達(dá)，不懂怎樣形容那種感受，但他立刻趕到醫(yī)院，除了幾句禮貌致謝他沒得到任何實(shí)質(zhì)性意義的信息。

    他經(jīng)常深夜對著卷宗想，是境遇造就了一個人，亦或這個人決定他既定的路。此刻他面對陸煙，想法愈發(fā)強(qiáng)烈，他們一家身上都有相似的疏離感。這些感覺莫名其妙吸引著齊桑，和那懸而未決又塵埃落定的誘jian案共同推著齊桑，把他推到當(dāng)事人面前。

    你父親的事，抱歉。他看陸煙，她若無其事地抽煙，聽完撣撣煙灰，抱胸站直了些。

    她好像沉浸在某種情緒，迫不及待地想要，緊鎖眉頭又看出她矛盾。

    齊桑思緒斷了，不自覺脫口而出，網(wǎng)上那些事

    齊警官。陸煙笑著打斷他，身子朝他傾了傾，幾縷碎發(fā)擋住眼睫，齊警官，我先問您一個問題。

    齊桑有些茫然地抬頭看她，陸煙穿了高跟鞋，他望她的角度充滿壓迫。

    齊桑發(fā)現(xiàn)她的睫毛很長很硬，她眼尾弧度比一般人彎，似乎有無數(shù)話要說，無盡情緒要表達(dá)，不單是扁平地注視?？伤谎圆徽Z，冷漠看你，比寒風(fēng)冰涼。

    齊桑緩緩呼氣，下意識后退半步。

    陸煙沒有在意，她唇邊笑意是瞬間凝固，你為什么不抓成毅山？

    輕飄飄，風(fēng)吹霧散。齊桑攥緊拳頭，牙關(guān)緊咬。

    無言，無解。

    比歇斯底里的質(zhì)問還要難受。

    齊桑低下頭，帽檐遮住他的眼睛。從陸煙的角度他極為狼狽，嘴唇蠕動像是在哭。

    陸煙漠然地看著他掙扎。齊桑做了這么多年警察，第一次體會到審判的滋味，他并沒有頑強(qiáng)的心理素質(zhì)，不必屈打他已經(jīng)招了。

    他狠咬下唇，實(shí)話實(shí)說，他準(zhǔn)備替當(dāng)時的自己替老前輩替法律道歉，陸煙搶先了。

    那您抓我吧。陸煙接著說：我強(qiáng)jian了成毅山，我有證據(jù)。

    齊桑腿一軟，差點(diǎn)跪下去。

    為什么不能。

    對不起。

    是不能還是不為。

    齊桑堆砌半輩子正義，這刻土崩瓦解。

    不為，是不為。

    他喉嚨動了動，用盡全力抬起頭看她，幾個字如鯁，怎么就說不出。

    陸煙笑笑，網(wǎng)上說的，都是真的。

    齊桑看著她跨上車的背影，心中升起難以言說地苦悶。

    車內(nèi)看完全程的警察下來拍了拍齊桑，那人不值得同情，網(wǎng)上都傳遍了，竟然還敢回來。

    他哼笑一聲，搖了搖頭，幾年前那個案子你也參加了，臟透了他們一家，這兒的人都知道。打著哈欠往車走。

    他沒參與過當(dāng)時的案件，聽過帶著情緒的寥寥數(shù)語，看了幾篇煽動性的文章，覺得她的下場毫不奇怪。

    有時由于過早的表達(dá)自己的立場站好以為正義的隊列，真相往往令人失望，為了逃避承認(rèn)自己的愚蠢，他們對于流言信以為真了。

    走了幾步，人沒跟上，他回頭，齊桑還盯著地面，車轱轆碾出幾道車轍印。

    齊桑一動不動。

    泥地濕了。

    小警察掀眼皮，縮著脖子丟一句，下雨了，快點(diǎn)走。疾步上車。

    可齊桑是把真的變成假的。

    陸煙開到那灘淺池，熄了火，窩在車?yán)锍闊煛?/br>
    雨越下越大，淋花車前擋風(fēng)玻璃。

    她掏出手機(jī)胡亂翻看，雨點(diǎn)噼里啪啦，陸煙什么也聽不見，一呼一吸，鼻息間彌散全是煙氣，在隱秘的偶爾竟能嗅到濃郁酒香。

    手指靜靜停在屏幕上方，十一串?dāng)?shù)字走了影，直到自動變暗，陸煙仰頭靠著椅背吐了串綿長煙霧。

    她在車?yán)镒×艘煌怼?/br>
    陸煙睡得很好，雖然淺睡眠，但她做了個夢。

    好夢。

    有人貪戀地親吻她，以一個酒鬼，對酒的忠誠不移。

    陸煙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她捻著煙在他身上，于灼燒，吐煙。

    潮浪戲水，彼此泛舟。

    他埋在她胸口，舌尖綿滑繞過雙峰，欲壑難填，情色難喻，她急促喘息，沒拿煙的手在他脖頸之間摸索，慢慢抬起他下巴，他也迎著，她目光中盈滿蠱惑。

    她清清楚楚地叫出他名字。

    陸煙醒了。

    夢里和現(xiàn)實(shí)的雨聲侵蝕著她，整個人泛著倦意，好像還在夢里，回味無窮。

    明明才發(fā)生過，可她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說了什么。

    她掏出手機(jī)，通話中，陸煙睜大眼，迷蒙看著屏幕。

    瞥見那雙數(shù)字，她愣了愣，原來打給他了。

    總是這樣，偷偷摸摸，能不能讓她知道。

    陸煙不變的評價，沒勁兒。

    無盡的沉默在雨夜就是呢喃細(xì)語，啃食爬滿人們心房。

    陸煙的聲音被雨滴打濕柔和了，覃昀聽見她低低地，似自言自語的話，你沒聽到我叫你了么。

    還是不說。

    陸煙廢了些功夫，想起分開前把成毅山去世的消息告訴他。

    生她氣吧，正常人都遭不住，何況她是兇手。但覃昀不是正常人。

    陸煙煩，需要他時偏偏那么重阻礙。

    那掛了。去找別人也可以。

    聽了。

    陸煙動作停住。

    他記得，每次都聽了，撕裂他最深最狠的那次，是他們第一次。

    她肯定忘記，那晚叫了他多少遍，交換融入了多少次?？尚Φ氖撬S口說出，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臅r候她卻只叫他。

    而今想不過是她駕輕就熟的騙術(shù)謊話。

    是陸煙將他拉下來，拉進(jìn)這見不得光的終局。

    她也別想跑。

    覃昀喝了酒，嗓音磨輪似啞，我等你。

    魔咒一樣，陸煙徹底清醒。

    她幾乎聞到他滿身的酒氣，看見他說話時克制的表情。

    相似的地點(diǎn)，重演的場景，陸煙突然有了不同的感覺。

    我等你。

    如我不愿道出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