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生 2

    趙景嵐生的一副好皮囊，不同于江南地域的面貌，是北方男子的堅(jiān)毅面容，早年間也曾出落的骨骼立體刀削，線條干凈利落。

    在第一次見到項(xiàng)宓盼的那天，他驚詫于世間竟有如此白皙水潤的女子。

    臉小，且橢圓，許是尚未長開的緣故，臉頰上掛著的嬰兒肥未退，連帶著下巴上還有一縷見可未見的雙層嫩rou。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覺得這一路隨著那群乞兒從北走到南，他都從未見過這樣水靈圓潤的女子，只是一眼，便心化作水，縱是有一身的悲苦，也在看到她的一瞬如春風(fēng)拂過，得以治愈。

    項(xiàng)宓盼目光飄過來時，他快速的低下了頭，試圖用半高的衣領(lǐng)遮住那半張已經(jīng)被人打爛的臉。

    要說趙景嵐，心里是感激項(xiàng)榮的，可當(dāng)項(xiàng)宓盼出現(xiàn)的那一刻，他不由的又有點(diǎn)恨意泛濫。

    他又該如何自處，才能在她面前茍且露面？

    項(xiàng)宓盼并不在意面前這個被毀容的瘦高男人，反而心里有些埋冤項(xiàng)榮，為何要帶這樣一個模樣丑陋的殘廢回家，見他手腳都不爽利的模樣，想來也是做不了什么活兒的，直到貼身的丫鬟告訴她，這是父親一年前查辦案件救獲的傷者，她心里更是納悶了。

    是什么案子，都告破了，這人還不返還家去，反而登了她的門，來府里做上了粗使灑掃。

    聽說你是折割人，什么是折割人？

    她雙手伏于身后，問著正在使盡全身力氣搬那泔水桶的丑陋男人。

    趙景嵐聞聲身體一頓，顧不得泔水桶的沉重與惡臭，急急的回過身，臉卻已然垂下，干涸的喉嚨在喑啞的發(fā)出一聲嘆息后，便回歸于沉寂。

    項(xiàng)宓盼看著他，良久后轉(zhuǎn)過身，聽他們說，你不會說話，但是卻會寫字，那你便隨我來。

    她走在前，一身被餿水染臭的清癯男子急跟在后，他不想失去跟隨，又怕自己身上的異味影響到前面的嬌花，如此一前一后，穿堂過院，三進(jìn)的院子她專挑少人處行走，終于在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后回了自己的閨房。

    春柳不在，你且進(jìn)來吧。

    看著杵在門口的男人，項(xiàng)宓盼開口發(fā)話，既然識字，那你就把你的故事都寫于我看，如果敢有不從，或是胡亂搪塞之處，仔細(xì)我告訴父親，你一個外男私自闖進(jìn)我的閨房！定要叫爹爹打的你滿地找牙。

    打的你滿地找牙。

    他不就是曾被人打的滿地找牙么？

    邁步向前，跨入那脂粉香縈繞的屋子，趙景嵐穩(wěn)了穩(wěn)，只是抓起了桌上的毛筆，卻未曾坐于那黃花木雕刻的椅子上。

    你就從你是何許人，如何被人捕獲，又是怎么做成折割人開始寫。

    離的遠(yuǎn)遠(yuǎn)的，似乎也唯恐他身上的惡臭熏了自己，項(xiàng)宓盼只是在古董柜邊發(fā)號施令。

    趙景嵐不敢直視項(xiàng)宓盼，眼角的光掃著她十二道滾邊金線繡過的石榴裙，終究是伏首于案，依著她的要求，一字一句的寫下。

    宣紙一張，不過寥寥數(shù)語便是一頁，他不敢遞于女子面前，只得寫完一頁放置一旁，又繼續(xù)寫著下一張。

    他是讀過書的，何況又是親身經(jīng)歷，自是虛無一字不用點(diǎn)，下筆千言。

    他這一遭，早已經(jīng)是破敗不堪的人生，又何曾恐懼過被人鄙夷恥笑，過堂之時，他無不把自己的傷痛描寫的感人涕零，堂上眾人憐憫未消，對那歹人的怨憎又是更深。

    但如今他面對的，是個不滿豆蔻年華的閨中少女問起，他如何使得他如何舍得讓她受了驚嚇

    可他，又如何使不得？！

    趙景嵐心里明白，這是他唯一能和她講訴的話題，也是他們之間僅存的橋梁，失了這次，或許他這一生都不能再被這個女子正視...

    他下筆極快，洋洋灑灑便是十?dāng)?shù)張宣紙紛飛，項(xiàng)宓盼看的癡了，時而眼眶紅潤，時而咬牙切齒，竟有些忘卻男人身上被泔水桶熏的作嘔的異味，她緩步走了過來，立于男人身后，目光隨著他的筆鋒停停頓頓。

    可是你既已得救，為何又不愿回了家去，偏卻留于我父親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