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昏
發(fā)昏
夜里,趙容里起了高熱。 他被燒得渾渾噩噩,抱著大氅縮在墻角里,不知今昔是幾時。 腦子里一塌糊涂,他一會兒念起五姑娘對自己笑的模樣,一會兒又看見她指著自己大罵混賬東西。 他暈乎乎地想,這次五姑娘真是氣慘了,該怎樣賠罪才能好啊。 以往犯了錯,或是做的不如意了,只需腆著臉好好認錯,再不濟挨上幾巴掌,總是能好的。 可這一回呢? 趙容里凄笑著垂下頭,雜亂過長的頭發(fā)遮住黯淡無神的雙眸,他像個氣數(shù)已盡的老叟。 如果 如果沒有摻進皇室黨派之爭 如果沒有那些不該有的肖想 如果如果,胡亂地想了那么多如果,卻沒有得到半點安慰。心下越來越亂,他抖著蒼白干裂的嘴唇,突然發(fā)了癮般,擁緊了那人舍下的大氅,消瘦的臉頰死死貼在上面,仿佛能嗅到一絲余香。 沒有如果。 嘶啞得如同鐵木鋸開的聲音,突兀地出現(xiàn)在這片黑暗里,像窮途末路的野獸獵食磨牙的開場,令人膽寒。 沒有后悔。 每個字都似乎是被逼出來的,他說得嚼穿齦血,雙頰莫名浮上一片奇異嫣紅,噗的一聲,趙容里驟然倒下,一口鮮血自口中噴出,徹底昏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悠悠轉(zhuǎn)醒。 身上的傷被處理過,高熱也降下去了。他瞇了瞇尚在模糊的雙眼,看到身前站了個人影。 來人身著赤色官服,是刑部尚書許還鏡。 掩去眼底幾分失望,趙容里屈身一拜道謝。 許還鏡開門見山,老夫不與你多言,廢太子之案已被大理寺少卿接手,這局勢太亂,我自己也深陷泥潭,再幫不了你什么。 趙容里不語,屈身再一拜,他無所謂誰審,可許還鏡的這份恩是五姑娘求來的,他總得再謝上一謝。 昨夜定北侯將請辭貼與和離書一齊遞到圣上跟前,圣上允下和離書,請辭貼卻退了回來。當晚,候府那邊就傳來消息,老侯爺欲把惠英郡主送回漠北。 許還鏡搖了搖頭,沒有受他那一拜,僅僅留下句你好自為之,就離開了。 趙容里默默佇立良久。 這么些年,朝堂那點東西,他也算作如魚得水,摸得清清楚楚。 定北侯府鐘氏一脈滿門勛貴,老侯爺手上更是握有重兵,加之廢太子與其黨羽還未抓獲,定北侯又向來不參與皇子間的儲位之爭,皇帝現(xiàn)在正需要定北侯這樣的孤臣。 其實那份和離書若不遞上,也不是不可以。 趙容里深吸一口氣,喉頭有些發(fā)澀。 論心狠,竟是誰都比不上鐘五姑娘。 第二日,趙容里又被架上了審訊臺,這次的主審是大理寺少卿林安。 林安相貌極好,只可惜有一道縱橫半張臉的疤痕,生生壞了這幅好皮囊。 師弟啊,好久不見。林安靠在椅背上春風得意心情大好,想來師弟該是廢太子的一條好狗,恐怕也問不出什么,直接上刑吧。他慢條斯理地啜了口茶,微微抬手,一旁的獄卒便提起鞭子狠狠抽向趙容里。 趙容里雙手雙腳被綁著,沒挨幾下就皮開rou綻了,渾身肌rou擰起,他疼得痙攣也不愿求饒。 師弟,早年我便說過,不要落在我的手里!林安看著他就想起自己臉上那道疤的恥辱,他眼神陰鷙,起身奪過獄卒的鞭子,力道刁鉆,專往趙容里的傷口下手。 林安學過武,手勁極大,現(xiàn)在又是一副往死里打的架勢。獄卒看得心驚,硬著頭皮在旁邊勸告,林大人,趙容里尚未定罪,定北候那邊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林安回身便劈頭蓋臉地大罵道:你怕個屁!定北侯又如何?這老匹夫不還得乖乖縮在他的龜殼里!就連鐘應(yīng)月那個賤人都要被送回漠北了! 話音一轉(zhuǎn),他又故意說給趙容里聽似的,譏笑道:嘖嘖,昨日那份被呈上去的和離書天下皆知,趙容里啊,瞧瞧你窩囊的狗樣子,真真是一條被鐘氏拋棄的喪家之犬! 這些話是明晃晃的淬毒針,藏都不藏,只想把他扎得鮮血淋漓。而趙容里垂著頭,不知是疼昏過去了還是如何,依舊沒有作聲。 他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子讓林安不夠痛快,著手正狠抽了幾鞭子,外面卻突然傳來家臣急報。 林安出去聽過,不一會兒竟鐵青著臉回來。 賤人!都是賤人!我早晚送你們一起下地獄!林安氣得發(fā)抖,抬手就將鞭子砸在他身上,恨恨地帶著一行人走了。 一通審問無果,趙容里被拖回牢房時,身上又多了好幾處駭人傷口。 接下來的日子,還是漫長地等待,等下一次審訊,等他這一場傾盡所有的賭,什么時候能迎來最終結(jié)局。 暗牢里的日子太難熬了。 趙容里被審問的時候越來越少,幽閉狹小空間里滋生出的心鬼會令人發(fā)瘋。大多數(shù)時間他都是半昏迷的狀態(tài),然后被驚醒,周而復始。 再后來,不知過了多少月生日落,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來審問他了,好像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被遺忘在這里,任由腐爛。 五感迷蒙間,他看見了好多張人臉,癡笑怒罵,走馬燈一般徐徐現(xiàn)過。這些面皮里,有他不想見到的,也有他思之如狂的。他的意識在混沌中漂浮又下沉,整個人落在混亂的夢境里想要擺脫,卻又想繼續(xù)長眠不醒。 他好像回到了趙府,回到了一切的根源。 少時的趙容里在趙府并不好過。 他是丫鬟所出,趙府雖不是什么望族,但仗著家里出過兩個貴妃,便染上了不少齪語。母親費勁了心思,好歹才讓趙府認下了趙容里這個私生子。 然而他卑賤的出身,大抵誰都能唾上一口。可不好過又如何,他自認胸中藏有經(jīng)緯,有些東西,他以為自己掙來便是。 世事無常,天清四十二年,母親病逝,他卻連母親的一襲安葬之地都尋不到,趙府嫌丫鬟病尸晦氣,只說一卷席子燒了便是。 青陽山葬下母親后,趙容里一心只想入仕,思來想去,唯有科舉這一個辦法。 當朝科考不干凈,他屢次沒中得好名次,想求個趙府的舉薦,卻被同族的兄長脅去當替文手,不過也因為當這替文手,才有幸開了眼界。 趙容里第一次見到五姑娘就是在京彥書院的茶文宴上。彼時都在傳定北侯的外孫女從漠北歸來,會在京彥書院的茶文宴上露面。 要說這定北侯鐘氏,世代戰(zhàn)功赫赫。民間口口相傳道,就連定北候府的戰(zhàn)馬都銜著榮耀。 蒼狗白云,然自天清年起,朝堂就爭斗不休,官場腐敗,邊關(guān)各地戰(zhàn)事不斷。鐘氏四位兒郎與長女的夫婿,為平定各亂相繼戰(zhàn)死,獨剩兩鬢斑白的定北侯孤身回京復命。 與此同時,在京都身懷六甲的定北侯府長女聽聞親弟和夫君的噩耗,產(chǎn)下獨女后自刎而去。 幾百年的鐘氏大族,一時之間高樓坍塌。那四位戰(zhàn)死的鐘氏少年郎,甚至還沒來得及娶妻生子。這般悲涼之景,群臣都紛紛嗟嘆。 朝堂里,高座之上的皇帝只一番封位嘉賞,鐘老侯爺就帶著鐘氏本家唯一的血脈惠英郡主五姑娘安守漠北去了。 這一去就是十幾年,直到今日才被召回京都。 可即便如此,昔日驍勇善戰(zhàn)的定北侯依舊健壯,身份尊貴的惠英郡主更是京都現(xiàn)下滔滔不絕的談資。 求評論求珠珠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