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落天使與圣女1

    圣殿里燃的油燈，是神留下的火種。明晃晃的火焰，照亮著伏跪在殿堂前圣女皎潔的臉龐。她半垂著眼眸，濃密纖細的金色眼睫擋住了圣火映在她眼底的光，形成一道扇形的陰影。

    她在禱告，祈禱神的垂愛。

    濕熱的南國已多月滴雨未下，約迅河經(jīng)過烈日的曝曬，河床早已裸.露。就連鎮(zhèn)守在河岸的天使像也被陽光曬出了裂紋。

    有人說：這是神對加各達的懲罰，因為王子曾對神不敬。

    有人說：是圣女對神不忠，她引誘了王子。

    加各達的小王子年輕氣盛，他擁有一頭太陽般燦爛的金發(fā)，那是王室被神明寵愛的證明。年輕的王子不懂掩飾自己的鋒芒，他試圖在神的面前展示他的力量。在祭祀神的祭壇上，王子鋒利的寶劍劈開了天使的圣像那是守護加各達的熾天使路西菲爾。

    臣民無被為之大驚失色。站在祭壇中央的圣女在他冰冷的劍尖下愴然倒地，無措地凝視著他的雙眼，眼眶里涌出凄涼淚珠來：殿下

    年輕的王子，他是傲慢的象征。他的尖指向神明，又指向神明的圣徒。

    臣民震驚失色，眾人皆以為他要謀殺圣女。

    那是圣女，神在人間行走的化身。

    未料，那目中無人的王子竟收回了劍，像騎士一般單膝跪在驚慌失措的圣女面前，伸手撫上她美麗圣潔的面龐，嫣紅如玫瑰的嘴唇里吐出比毒蛇的尖牙還要令人毛骨悚然的惡語：成為我的王妃，莉莉絲。

    臣民震怒，王子不以為然。在眾人憤怒的眼神中，他站了起來，環(huán)顧四周，輕蔑一笑，跳下祭臺，駕著馬便離開了，留下在祭壇中央瑟瑟發(fā)抖的少女。

    沒有人敢阻攔這位喜怒無常的王子，除非他想去嘗試他的利刃。

    沒有人去撫慰受驚的圣女，國王只是命令她去圣殿向神贖罪，連續(xù)禱告一月，乞求神的原諒，來恢復(fù)被囂張的王子玷污的圣潔。而王子早就不知逃到了哪里。民眾也不會過多苛責(zé)王子，所有的責(zé)任終將落到她的頭頂，最終變成她引誘了王子，致使王子做出不理智的行為。然而事實是，她和王子只不過在她十歲那年圣女的加冠典禮上見過一面。那時的他還是一個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小王子，絕沒有如今的暴虐和殘忍。

    神啊。

    寬闊寂寥的大殿里，只有可憐的圣女一人。天使圣像端立在圣殿中央，那張開的六只羽翼仿佛一層屏障，將弱小的圣女包裹在其中。

    她仰首凝望著神不可直視的容顏，低低訴說自己的苦痛：您為何不回應(yīng)我的禱告？加各達的太陽已經(jīng)懸掛在天上足足三個月，農(nóng)民在為枯死的麥子日夜啼哭，約迅河的河床露出了地表，渴死的魚苗來年不會在清澈的河水里優(yōu)游。您的臣民在太陽底下哀嚎，您為何卻無動于衷？

    與其說是祈禱，不如說是抱怨，抱怨神的冷血無情。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她已經(jīng)足夠虔誠了，神明卻沒有給與她半點憐愛。若是天下繼續(xù)大旱下去，身為圣女的她則會被獻祭綁在十字架上，用圣火活活燒死。她不愿就此死去。

    雖說身為圣女，她的一切都屬于神，不該對此有任何怨懟，可她不甘心。她原本不該是圣女的。國家的圣女都由王族公主來當(dāng)任，可惜這一任的國家沒有生下一個女兒。她只是一個平民，但因為擁有一頭被光明親吻過的燦爛金發(fā)，美麗動人的臉龐，而被父母送進圣殿作為圣女候補。按理來說，即使沒有公主，圣女的位置怎么也輪不到她才對。可教皇突然有一天醒來，指定她擔(dān)任圣女，說這是神的指示。她被無數(shù)人艷羨的目光包圍著，她的父母為此獲得了榮耀，一躍從平民進階為貴族

    想起自己日后可能面臨的凄慘景象，莉莉絲伏跪在地，無聲慟哭了起來。金色的卷發(fā)鋪散在她孱弱的肩頭，隨著顫抖的肩膀窸窣顫動。冰冷的淚珠從指縫流出，她捂著雙眼，微弱的哭聲在溢出纖細的喉嚨之前便被她吞咽了回去。

    她不能哭出聲來，這是對神的不敬。其實這里除了她不再有其他任何人，可是神正在注視著她。盡管她從未見過神的真容，她的此生卻是為了神而存在。

    有時候她也會想：神，真的存在嗎？

    幼年無知之時，她曾問過教皇，結(jié)果被教皇厲聲打斷：莉莉絲，若你再有這樣的想法，我便以瀆神之罪將你處死！

    僅僅是發(fā)出疑問便會迎來死亡，莉莉絲不敢再問，也不敢再想。其實想來，有沒有神對她來說并不重要但是，現(xiàn)在，此刻，她多希望高高在上的神明能夠垂下他的眼角，看一看他在地上受苦受難的人民啊。

    我日夜禱告、誠心乞求，太陽依舊高懸于天，大地籠罩在炎熱、饑荒和恐懼之中。她仰望著天使的圣像，眼角的淚水還未干涸，如果我呼喚您的真名，將此身身獻祭于您，您是否愿意憐惜憐惜您的臣民。

    從來沒有這樣的禱告方式，這是召喚惡魔的方法。據(jù)說在大地被汪洋覆蓋之前，惡魔也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他們生在地獄，卻與人類共存。人類呼喚惡魔的真名，獻祭自己的靈魂，便可獲得惡魔的幫助，在死后墮入地獄，供惡魔驅(qū)使，或是成為惡魔的食物。后來神派來了天使，天使趕走了惡魔，告訴人類：供奉神明，就可獲得庇佑。

    人類懼怕神的力量，敬佩神的偉大，他們伏跪于神的腳下，成為了神的仆從。

    神是光明的，人類贊美神明，只需要虔誠供奉，便可以得到庇佑。而她如今的做法，無疑是對神的褻瀆，將天使與惡魔混為一談。

    虔誠供奉究竟到什么地步才算虔誠呢？莉莉絲想。若是我認為自己已足夠虔誠，神卻認為不夠，那么豈不是永遠也無法滿足神的要求，得到神的護佑？如果真是如此也許和惡魔的交易還更加干脆有用一些。

    不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她努力阻止自己錯誤的想法，但是停不下來了。

    她凝視著天使的圣像，內(nèi)心卻在向往惡魔。

    神啊。她喃喃啟唇，請回應(yīng)我的召喚吧。神啊，我愿獻祭此身神啊，路西菲爾

    嘩

    天使之名從那櫻紅的嘴唇里吐出的那一刻，寂靜的圣殿掀起了狂風(fēng)，大風(fēng)將燭臺吹倒，吹滅了神留下了火種。莉莉絲驚慌地趴到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一瞬之后，四周恢復(fù)了平靜。

    她僵硬地抬起頭來，目光落在天使?jié)嵃椎氖ハ裆?，那里不知何時裂開了一道紋路，從腹腔縱穿至胸口。

    莉莉絲頹然倒地：天哪。

    縷縷煙霧從裂縫里滲出，淹沒了整座圣殿，她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頭腦也逐漸變得眩暈在迷蒙的濃霧里，一道高大頎長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圣像的下方，模糊不清的臉，金色華麗的長發(fā)，潔白素凈的圣袍，背后張開的象征著力量和地位的六翼無一不證明了來者的身份。

    她的頭變得很暈，讓她疑心自己是否不小心喝了圣殿供奉的果酒。

    她看不見他的臉，卻恍然能夠想象出他的容顏俊美、圣潔，高不可攀，美麗的眼眸像約迅河早上升起的太陽，金色的，卻泛著瑰麗的玫紅。

    他朝她走了過來，神秘的身影在迷霧中影影綽綽。

    他走到她的身前，牽起了她的手。輕飄飄的，她像一片羽毛一樣投入了神的懷抱，抱住了他冰冷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