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閉
自閉
喬錦榆從未提過高考是否要喬榕回來,喬榕卻一直記掛著,她提前請好假,等到六月一聲不吭地回了國。 輾轉(zhuǎn)到達磬山市,她找了個酒店住了,第二天弟弟放假的時候,去校門口接他。 喬榕化了全妝,長到腰際的頭發(fā)梳理得蓬松卷翹,穿了裁剪適體的連衣裙和一雙頗為正式的高跟鞋,在一眾中年家長間十分突出。 喬錦榆隔老遠(yuǎn)就注意到了她,但始終不太敢確定,所以那聲jiejie無論如何也沒叫出口。 直到悶頭走近了,他看著喬榕的眼睛,才聲如蚊訥地叫了聲姐。 喬榕應(yīng)了一聲,要去接他的書包,被喬錦榆往邊上挪了一小步躲開。 自從新年倉促的分離,兩人這是頭一回面對面站在一起,喬榕本來就緊張和尷尬,此刻看到他的舉動,心里那點底氣一下就被抽干了。 怎么看起來不開心?她勉強笑著問。 沒有不開心。喬錦榆低頭瞄著自己的鞋尖,你回來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 喬榕順著臺階下:提前說了怕你有負(fù)擔(dān)呀,這么重要的日子,我肯定要回來的,正好先請你吃頓飯,把去年元旦欠下的那頓補回來。 喬錦榆扯了扯背包帶,沉默下來。 等到上了出租,他偶爾會偷瞄她幾眼,似乎是想確認(rèn)自己現(xiàn)在不是在做夢。 喬榕搞不懂他在尋思什么,干脆任他看,偶爾轉(zhuǎn)過頭朝他笑一笑,神情和目光還是原來的樣子。 喬錦榆好受了很多。 看到喬榕的第一眼,他還以為jiejie在國外待久了就變成了另一個人,可是現(xiàn)在看來,只是表面那層偽裝變了,內(nèi)里的東西還是一樣。 認(rèn)清這一點后,喬錦榆心頭那點別扭就釋然了。 姐,你在家待多久?他懷著期冀問。 喬榕看向窗外,輕聲說:不會太久的,等你考完我就走。 聽到她的回答,喬錦榆暗暗罵了自己一聲,心想自己語氣不對,jiejie肯定誤會了,不定覺得這話是在試探。 他生了會悶氣又覺得委屈。 明明自己做得沒錯,怎么現(xiàn)在反倒搞得像個惡人? 思路回轉(zhuǎn)過來,他立馬不心虛了,本來低下來的腦袋重新?lián)P了起來,然而仍是煩躁似地抓了抓頭發(fā)。 喬錦榆體型偏瘦,畢竟是男性骨骼,長手長腳的便占了大半后座,一丁點動靜喬榕都能立馬察覺。 她唇角微抿,心境回歸預(yù)期。 果然,這種事情不可能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她和弟弟之間的關(guān)系,始終是回不到以前了。 那晚的具體情形是她這幾個月一直避免去想的,只是偶爾會幾次三番大致回憶一下,確認(rèn)自己沒有衣冠不整,沒有被弟弟看到更出格的畫面。 喬榕越想越怕,心中懊惱自己那天不合時宜的大膽,卻又在自責(zé)中起了幾分叛逆心思,想著為什么不能破罐子破摔,反正弟弟也不敢告訴mama 喬榕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驚了一下,捏緊手心,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念咒似的訓(xùn)斥自己,直到車停,心底那點堪稱暗黑的想法才被徹底壓制下去。 好在吃飯的時候,喬錦榆被食物調(diào)動了積極性,氣氛如同以往那樣熱絡(luò)起來。 喬榕看著弟弟被辣到狂喝水,又眼巴巴地想吃的樣子,偷偷拍下了幾張表情包。 姐,不許拍我!喬錦榆迅速抬起手臂擋臉。 喬榕一本正經(jīng)的騙他:放心,很帥,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帥。 喬錦榆微微愣住,把嘴閉上,重新坐好,羞答答地杵著筷子:那要不多拍幾張,待會我發(fā)個朋友圈? 喬榕挑起眉梢,低頭檢視照片:嗯?想發(fā)給誰看呢? 我就想記錄一下。喬錦榆意識到喬榕的調(diào)侃,耳朵尖都紅了一截,姐,要不這樣,我們一起拍張合影? 喬錦榆以前從未提過這樣的要求,喬榕吃驚之余多是感慨,想著弟弟終于長大,知道要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了。 她當(dāng)即坐過去拍照,光線構(gòu)圖渾然天成,喬榕裁剪了一下圖片尺寸,便發(fā)了朋友圈。 她沒有設(shè)置權(quán)限,弟弟則設(shè)置了僅家人可見。 - 兩人在天黑之際回到了山下,喬榕在遠(yuǎn)遠(yuǎn)看到院門的時候,腳下變得踟躕,恨不得走一步退三步。 喬錦榆裝作沒有發(fā)現(xiàn),默不作聲地隨她調(diào)整了步伐。 直到面對院門,喬榕本已做好了被回憶沖擊的準(zhǔn)備,卻忽然被人迎面擋住了視線。 下一瞬,mama身上獨有的溫暖氣息將她包裹。 我就猜到你會偷偷回來!坐了多久的飛機,累不累?吃飯了嗎? 吃啦,我一直都坐著呢,哪里會累。喬榕笑著貓進付佩華懷里,拍了拍mama的后背,囔著鼻子道,mama,我好想你。 付佩華帶她進屋,一遍一遍地摸著她的頭發(fā):這才走了幾個月?以后嫁人了怎么辦?天天想往家里跑,你婆家恐怕得有大意見。 我才不嫁人,我要一輩子賴在家里。 付佩華寵溺地瞧著喬榕:不想嫁也不要緊,就看你怎么想。只是你千萬不要學(xué)你弟弟,動不動就和你哥鬧脾氣,這輩子,你們?nèi)齻€不管怎樣都是要互相扶持著過下去的。 喬榕不難明白mama的想法:維護好家里的關(guān)系,以后不論在哪受了委屈,都能找到為自己出頭的人。 然而,她已經(jīng)犯了大錯,如今的局面可以用糟糕透頂來形容。 如果mama以后不在了,你又沒有建立家庭的話,你就學(xué)聰明點,對你哥 喬榕在沉思中捕捉到不在了三個字,后面的話也沒注意聽,踮起腳捂住了mama的嘴。 付佩華她嘆了口氣,把女兒樓得更緊,似乎永遠(yuǎn)都不想放開。 - 此刻的縉安。 早已過了下班時間,燈火通明的CBD依舊人潮洶涌,陳垣在樓下便利店打發(fā)了晚餐,回到公司。 總經(jīng)辦除了他還有兩個人,此刻已經(jīng)到齊,互相交換一個眼神便埋頭加班。 陳垣活動了一下肩胛,看到喬維桑辦公室燈仍然亮著。 大概沒有出來吃晚餐。 他嘆了口氣,有些心神不寧。 自從放完年假,他就很直觀的感覺到喬維桑的精神狀態(tài)不對頭。 這位年輕高管本就是個完美主義者,平時工作出了點紕漏,不管問題有多微不足道,員工都得做好挨幾句冷言冷語的準(zhǔn)備,而這幾個月時間里,陳垣發(fā)現(xiàn),喬維桑逐漸有發(fā)展成為自閉強迫癥的傾向。 沒錯,他連說都懶得說了,每次都是直接打回去重做。 指望能從批評中得到一些提點的員工心死得很徹底,再加上連日以來工作量驟增,這一層幾乎所有的人都熬成了一副腎氣不足肝血虛弱的樣子。 喬維桑的精神面貌看上去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就算在辦公室里通宵看資料,或者在三天內(nèi)趕往兩個相距千里的城市,他都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疲態(tài)。 只是因為作息問題,他的氣色多少變差了些。 這么拼命,肯定會對身體有影響,然而陳垣只是看著這些變化,也不敢問喬維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第一他沒這個資格,第二他不小心踩過一次雷。 那是不久前發(fā)生的事情,公司那天有一場持續(xù)了快整個下午的大會,董事會因為海外市場的問題吵了起來,一邊認(rèn)為應(yīng)該趁熱打鐵同時在多個國外市場發(fā)展精品民宿潮流,一邊忌憚此舉風(fēng)險太大不愿輕易做出嘗試。 喬維桑作為支持趁熱打鐵的那一方,沒少被針對著刁難。那些人提出的問題千奇百怪,喬維桑有條有理的陳述自己的看法,到了最后嗓子都有點說不出話。 好不容易有人喊了停,他便禮貌地避了出去。 陳垣仰望著上司的背影,覺得非常佩服。 喬維桑這樣的心理素質(zhì)非一般人能養(yǎng)成,如果是他自己被那么不客氣地攻訐,早就掀桌子罵人了,哪還有半點氣度去給人擺事實講論據(jù)? 他以為喬維桑走了就不會回來,哪想海外辦公室連上視頻沒多久,對方又重新進了屋。 剛開始在屏幕上看到喬榕的時候,陳垣是吃了一驚的,不過很快就接受了這個小變故。 在他看來,喬榕的表現(xiàn)實在不錯,表述觀點的時候清晰流暢,一點都不怯場,最主要的是,女孩子沉穩(wěn)悅耳的聲線仿佛迎面吹來一陣微風(fēng),極大地?fù)崞搅朔讲艜h室里的焦灼氣氛。 于是散會之后,他帶著討好和試探的意思,故作風(fēng)趣地在老板面前夸了喬榕兩句。 陳垣直得像個棒槌,說來說去都是夸喬榕人美聲甜,和五大三粗的老外坐在一起也很有氣場,說到這兒,他順便也把那名氣質(zhì)頗為獨特的外國男子夸了幾句,沒想到喬維桑頓時就變了神情,臉色比訓(xùn)人時還臭。 陳垣收聲,毫無頭緒地等著喬維桑發(fā)話。 然而喬維桑又是什么都不說,只是帶著一身難以形容的戾氣進了辦公室。 直到今天,喬維桑都還是一張冷漠臉,即便是發(fā)布任務(wù),也是能不張嘴就不張,自閉到了新境界。 陳垣盯著電腦屏幕排日程,心里越想越?jīng)]底,鼠標(biāo)點得有氣無力。 他好不容易把表做完,身后辦公室門突然開了。 明后幾天有什么安排?喬維桑帶上門,面無表情地問。 終于開了金口,陳垣抖擻起十二分精神回答:明天有兩個商務(wù)訪談,后天有一個招標(biāo)會議,外后天要去笠島敲定懸崖酒店選址。目前為止,直到八月份都沒有國外行程,九月開始島國版本的精品租房網(wǎng)站就正式上線了,預(yù)期會在那邊活動一段時間 喬維桑聽得頭疼,抬了抬手,讓他閉嘴。 陳垣照做,看到什么,又大著膽子補了一句:對了,您之前讓我留意的那個藝術(shù)家集會延期了,重新寄來了入場券,時間定在八月底,照舊是在東京。 喬維桑好一會才想明白的確有這么件事。 這還是去年他在一本雜志上偶然看到的,當(dāng)時想著喬榕肯定會喜歡,打算給她一個驚喜,帶她去看看,可是現(xiàn)在 喬維桑揉了揉太陽xue,抬步走向電梯:用不著了,你自己看著處理掉。 多少人爭先恐后都預(yù)訂不到的入場券說不要就不要,陳垣有點可惜,但面上仍保持淡定,心想,參加這種集會本來就不像喬維桑會做出來的事情,多半是幫別人預(yù)訂,那人又不去了。 等等幫別人預(yù)訂? 陳垣胡思亂想著,陡然間靈光乍現(xiàn),再看喬維桑時,眼神中有幾分探究。 難不成,老板在私底下談起了戀愛?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一切都能說通了。 他這段時間的異常多半是因受了情傷,連帶著手下一群打工人也跟著遭殃。 陳垣嘆了口氣,從抽屜里拿出那兩張造型立體的入場券,老老實實準(zhǔn)備丟掉的時候,突然想起剛才那段話,他還沒有說完。 收到新入場券那會兒,他特意查看了集會官網(wǎng),確認(rèn)真實性,然后他發(fā)現(xiàn),喬維桑一直試圖聯(lián)系的那家跨國不動產(chǎn)公司老板也會參加這個集會,而且是夫妻倆一起出席。 如果喬維桑去的話,以他的交際手段,肯定能跟人打通關(guān)系。 陳垣立馬拿起手機,可是還沒等他撥通喬維桑的號碼,來電鈴聲卻先響了起來。 他看著備注,忙不迭接下,心道:還真是巧了。 揚聲器里,喬維桑的聲音似乎有些猶豫。 那兩張入場券,寄一張到威尼斯,具體地址我待會發(fā)給你。 陳垣一頭霧水的應(yīng)了,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那邊只是嗯了一聲,也沒說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保守起見,他把兩張入場券原封不動的放了回去。 到了第二天早上,陳垣對照消息記錄,仔仔細(xì)細(xì)地在電子快遞單上填好喬榕的名字和號碼。 快遞寄送出去之后,他伸了個懶腰,對鄰坐同事說道:老大對他meimei可真好,從好吃的好玩的,到精神享受,一條龍服務(wù)。有這么個哥哥,也太幸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