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沒不理你，是你不理我了。

    雨淅淅瀝瀝下著，已經(jīng)過了中午，天空還是灰蒙蒙的。

    顧延從醫(yī)院拿完藥回到家，剛把外套脫下，安陽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顧延哥，你什么時候回隊啊，我都想你了。

    安陽平時倔，不服管，突然軟下來性子說話都不像他了。顧延不禁一笑：想我？不嫌我不近人情了？

    電話那頭安陽覺著不好意思，聲音漸漸變?。侯櫻痈纾乙郧安辉撃敲凑f你

    顧延坐到沙發(fā)上，從煙盒里抽出支煙點上：怎么今天這么多話？

    沒怎么，就是上午跟陳哥聊天的時候說起你了。安陽沉默了幾秒，問出一直想問的話：哥，你的傷怎么樣了？

    顧延呼出口煙，已經(jīng)好了。

    安陽不信：你就唬我吧！陳哥都告訴我了，再嚴(yán)重點兒，你都要植皮了！

    不至于。顧延淡聲說：已經(jīng)過了治療階段，在家養(yǎng)一陣就成。

    哥，要不是為了護著我，你也不能傷著

    安陽越想越自責(zé)，說話聲帶著哭腔：沒你救我，我早被塌下來的柱子砸死了。顧延哥，今后我這條命就是你的，你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安陽徹底繃不住了，嗚咽的聲音變大。

    安陽，顧延趕緊打住他：挺大個男人，別哭哭啼啼的。

    安陽答應(yīng)著，又忍不住抽泣幾聲。

    顧延彈了下煙灰：你小子以后聽話點兒，比什么都強。

    是！安陽打包票：我以后肯定聽指揮。

    顧延笑了聲：知道就行。

    嗯。安陽稍作緩和，接著說：顧延哥，上次隊里臨時有事，沒去成那個酒吧。等我和陳哥輪到休假，我們再約你到那兒喝酒去。

    聽到這，顧延抽煙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下。

    你們?nèi)グ桑挥媒形摇?/br>
    為什對了，你有傷，還是別喝酒了。那咱們?nèi)e的地方。

    再說。

    隊長，好好休養(yǎng)，兄弟們等你回來。

    嗯。

    和安陽通完電話，顧延把那支煙抽完，煙蒂插進煙缸里，轉(zhuǎn)頭看向窗外。

    雨水模糊了外面陰晦的天色，雨聲蓋過喧囂車鳴，萬物一片混沌，屋子里極靜。

    手機提示音響了，顧延拿過來看眼屏幕，是條廣告短信。

    他解鎖，把短信刪除，順帶著把其他垃圾短信一條條刪掉，最后只剩下了最上面何冰的。顧延猶豫一下，點開，從上往下看。

    顧叔叔，顧先生，我知道錯了，以后一定畢恭畢敬的對您，行嗎？你理理我。

    你住哪兒?你不來找我，那我過去找你。

    你是不是開始討厭我了？

    我知道了，以后不會再來煩你。

    我知道了，以后不會再來煩你

    他一句沒說，她知道什么了？

    倒是說到做到，給他發(fā)過這條短信之后，真就再也沒找過他。

    真是小孩子脾氣。

    就這樣吧，顧延想。

    這件事也該到此為止，再跟她糾纏不清就說不過去了。

    顧延向左一劃，把何冰的短信也刪除。

    信息欄徹底空了。

    他打開電視，隨便調(diào)了個臺，倚在沙發(fā)上隨意看著。

    *

    密云不飛，天色漸沉。玻璃窗上被蒙了一層水霧，整個世界朦朦朧朧。

    顧延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睜眼，整個屋子一片昏暗，電視光白亮的刺眼，正播著一部關(guān)于河西石窟的紀(jì)錄片。主持人語調(diào)渾厚，深沉地講述著一座城興衰更迭的漫長故事。他保持著抱臂姿勢，什么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顧延拿過手機，看清了來電號碼。猶豫幾秒，他接通。

    你在哪啊。

    電話那邊的人一聽就是在外面，風(fēng)聲很大，幾乎蓋過發(fā)顫的人聲。

    顧延看眼窗外，低聲回答:

    家。

    電話那邊明顯停了下，過了兩秒，然后說：我打錯了。

    我我不是故意打給你的，沒看清楚不小心按到了。那人見顧延不說話，越發(fā)的語無倫次，急急忙忙解釋著。

    嗯。顧延說：我知道了。

    打擾你了，對不起。

    電話匆匆掛斷，呼嘯的風(fēng)聲，連帶著那句清冷的對不起，一同止于耳邊。

    顧延把手機置于一旁，點了根煙，默默抽著。

    城市另一頭，何冰正盯著自己的手機屏幕出神。

    十二秒。

    從開始到結(jié)束，十二秒的通話時長。寥寥幾句，何冰也不知道自己在這里回味個什么勁。

    好像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沉甸甸的，墜在她心上，能讓她緩好久。

    何冰一點不想自己變成這樣，可她控制不住。

    她真不是故意打擾他，原本想打給思思的，不知道怎么就撥到他那邊去了。

    站在外面太長時間，頭被風(fēng)吹的發(fā)木，手也不聽使喚。

    何冰沒再繼續(xù)給思思撥號，攥緊手機，繼續(xù)茫茫然地望著街面。

    暴風(fēng)雨天氣，很多鋪子閉店早，十點鐘，街上廣告燈滅了大半。晚高峰一過，車輛漸少，只剩下三兩個著急趕路的路人，行色匆匆，頭也不抬地各自走著各自的路。

    何冰站在玫瑰路街角，突然又有種無處可去的感覺。

    提前下班，多出來的時間何冰想不出自己能干些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去哪兒能顯得不這么孤單，除了自己那個窄小并有些破舊的出租屋，她想不到還有哪里能收容她。

    似乎從來沒有哪個地方真正屬于過她，讓她徹底舒展過。

    從前是，現(xiàn)在也是

    爸，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呀！

    一道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何冰思緒，她順著聲音轉(zhuǎn)頭看去，一個穿校服背書包的女孩，邊說邊走到路燈底下，拿出紙巾刮掉白鞋上的泥點。

    一旁西裝革履的男人彎腰扶著女孩：要下雨了寶貝，快走，爸爸沒帶傘。

    女孩瞪他一眼：誰讓你不帶，都怪你，我鞋都臟了！

    爸爸這不是忘了嘛。男人換了只手拎公文包，俯身幫女孩擦干凈鞋，柔聲說：咱們快點走，mama還在家里等咱們吃飯呢。

    知道啦。女孩一副嫌啰嗦的表情。

    男人牽住女孩的手：走吧。

    何冰靜靜望著那對父女的背影，看他們大手挽小手，一路小跑回家。

    看得何冰眼眶發(fā)酸。

    涼風(fēng)又刮了起來，斑駁的樹影隨風(fēng)搖曳。

    果然又下雨了。

    雨點一滴一滴砸下，快而急，還未來得及躲避，身上被淋濕大半。

    何冰轉(zhuǎn)身要往屋檐底下跑，驀地，聽到身后有人喊她。

    何冰，上車！

    這聲音讓何冰一頓。

    她佯裝沒聽到，低下頭，繼續(xù)往前走。

    走到一半，胳膊被人攥住，再抬頭，眼前多了抹堅實的身影。

    走，我送你回家。他說。

    顧延擋在她身前，黑亮的眸在暮色里顯得格外沉寂。

    何冰平淡地看著他，一言不發(fā)。

    眼見雨勢越來越大，顧延拉著何冰往車上走。

    何冰往回抽手：你不用管我。

    顧延又重復(fù)一遍這句話，態(tài)度明顯較之前強硬。說完也不顧何冰是何反應(yīng)，把她拽到車上?；氐杰?yán)?，顧延自己身上也被雨水淋濕了?/br>
    在外面待多久了。顧延問她。

    幾點下的班，附近都關(guān)門了，怎么不回家。

    怎么不理人。

    顧延被她這副別扭的樣子弄得窩火，他不問了，發(fā)動引擎，把車開出玫瑰路。

    我沒不理你，何冰突然開口說:是你先不理我了。

    何冰凍的身上發(fā)抖，說話帶著顫音，顧延看她這樣子，氣消了大半。

    何冰盯著他，問：你特意過來這邊找我的嗎。

    顧延錯開何冰的視線：不是，路過。

    你之前還說自己在家。

    出來辦點事。

    哦。

    顧延把空調(diào)熱度調(diào)高，看見何冰手背，問她：怎么手上的燙傷剛要好，上面又磕青了一塊？

    何冰看了看自己手背，不說原因。

    上次陳樊生氣把她甩開，她手磕到門框的鐵塊上了。

    疼嗎？

    過了一會兒，顧延問她。

    不疼，何冰頭靠在車窗上，小聲說:別的地方疼。

    還哪兒傷著了?顧延看向她。

    這兒何冰指了指自己的心臟，委屈的說：你終于想起我來了。

    街景不斷倒退，燈影閃過，何冰眼里波光流轉(zhuǎn)。

    顧延看她一眼，很快目視前方: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他又鎖著眉頭補充道:也不能這樣看別人。

    我又勾引你了是嗎？何冰抿了下唇，淡聲說：這次不是故意的，顧叔叔。

    她這聲顧叔叔叫的意味深長，顧延不由得一怔。

    小姑娘年紀(jì)不大，這種撩人的小把戲倒是會的不少。顧延正準(zhǔn)備好好教育她一番，何冰，你以后能不能

    何冰打斷他:我今晚想去你家住，可以嗎？

    顧延轉(zhuǎn)過頭，何冰沒看他，沒有聚焦的望著窗外。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去你家住。小區(qū)這幾天總停電，回去屋子里也是黑漆漆的。你要是不想我去把我送回家也行。

    顧延繼續(xù)開車，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

    何冰看著眼前熟悉的通往老城區(qū)的街道，忍不住說：憑什么呀

    顧延沒明白何冰指的什么，看著她，等她繼續(xù)往下說。

    何冰身子緊貼著車門一側(cè)坐著，跟他保持很遠(yuǎn)的距離:你知道我的號碼，知道我的住址，知道我在哪兒工作?？晌页四愕碾娫?，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頓了頓，又說：憑什么你想找我，怎樣都能找到我。你說不理就不理，我想找你，得你也想見我的時候才行

    顧延看她這樣可憐巴巴的，鬼使神差地，他把車往自己家方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