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一日 陣雨(九)
十月十一日 陣雨(九)
細弱的哭腔,顫抖的話語,心寒的態(tài)度。 每一樣都在蠶食瓦解著宋矜最后的防線。 怎么可能... 怎么舍得? 光是之前設(shè)想這樣的場景,宋矜覺得自己就快要發(fā)瘋了。 如今聽見許青嶼明明白白地將這個問題問出口,她卻無法回答。 不想,不行,不可以,你只能屬于我,一輩子,生生世世。 她多想這么說,然后不管不顧地將許青嶼揉進懷里,照顧她安慰她。 可是她不敢。 她也沒有立場這么做。 八年的鴻溝將她們分割在兩個世界,她不知道自己對于這樣一個不再高高在上站在神壇上的許青嶼到底意味著什么。 不愿去細想,擺在眼前的現(xiàn)實太沉重。 她怕被壓垮。 有些話是不能隨便說的,因為一旦說出口就代表著承諾,責任,還有旁的割舍不下的東西。 許青嶼... 為什么要這樣作踐自己? 明明已經(jīng)做好她不再屬于自己的心理準備了。 明明已經(jīng)把這次重逢當做難得清醒的美夢。 明明已經(jīng)做好防備的姿勢不再打開心門容納其他人。 明明... 都快要放下了。 可是當血淋淋的殘酷現(xiàn)實被剖開擺在面前時,宋矜一句話也說不出。 她不舍得。 沒什么,是我自己決定這樣做的。見宋矜久久不開口說話,許青嶼自顧自地接了下去,發(fā)情期對我來說太累贅,我首先是一個人,不是動物。我希望能有控制自己行為的冷靜頭腦,不想屈服于原始的本能。 所以...阿矜,你不用覺得有什么負擔。 許青嶼交疊著的手略略動了動,似是因為長時間的壓迫有些發(fā)酸發(fā)麻,白凈的手掌上青色血管格外突出,針頭扎進皮膚不小心濺出的血跡零星染臟床單。 脆弱得就像一株隨時可以零落成泥的,嬌弱凄美的花。 宋矜垂在身側(cè)的手握緊又放開,眉眼低垂,喉嚨間壓抑著的憤怒幾乎要脫口而出。 許青嶼...! 為什么? 為什么八年前能夠那么絕情地轉(zhuǎn)身瀟灑離去,如今卻又以這樣一種卑微的,脆弱的姿態(tài)重新站在自己面前? 你不是永遠都高高在上嗎? 你知道在那些幾乎要熬不過來的日子,我是有多想活出個人樣來給你看,證明宋矜離了你也能過得很好? 可是為什么你成了現(xiàn)在這樣? 當初那個滿身傲氣矜貴的許青嶼去哪了? 她張了張嘴。 那其他藥呢? ...什么藥?許青嶼神色僵硬。 宋矜深呼吸一口氣,終于還是把話說了出來:那些治療精神類疾病的藥,又是怎么回事? 啊。許青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淡笑著回復,只是從前在國外讀書壓力太大的時候會吃一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東西。你知道的,國外學術(shù)這行水深,我... 你在撒謊,許青嶼。你不說實話的時候,表情比說實話更加自然,更加完美,真實到不會有人覺得你是在欺騙。 騙我有什么意義呢? 我問你,你這幾年到底在怎么作踐自己的身體? 許青嶼止住了憑空捏造的假笑,被宋矜沒來由地情緒爆發(fā)嚇得抖了抖,目光躲閃不敢去看那人。 阿矜... 我明白的,我有多不堪。 許青嶼!你到底知不知道后果?如果繼續(xù)這樣下去,你可能會比死還難受。你覺得發(fā)情期紊亂,信息素不受控制,腺體受損,這些都不重要是嗎? 我以為你離開會比之前過得更好,離開那個腌臜的小地方回去做你高貴的公主,永遠享受所有人艷羨的目光。而我,被你棄如敝履之后勉強才從這吃人的社會爬到如今的位置,對你來說根本一文不值。 我不想看到這樣無力的你。 那不是我認識的許青嶼。 宋矜轉(zhuǎn)過身,留下最后一句話。 你親手殺死了她。 阿矜! 見宋矜要走,許青嶼顧不得許多,連忙翻身下床就想要拉住這人。但尚扎在血rou里的針頭還未拔出,用力一扯之后滲出了好多的血,從指縫間流下匯聚成一小股,然后滴在地上。 阿矜,別走...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還穿著病號服的許青嶼根本來不及穿拖鞋,光著腳踩在地板上,從身后用盡身上全部的力氣抱住將要出門的宋矜,語氣委屈得快要哭出來了。 omega的確已經(jīng)用了她現(xiàn)在所能盡到的最大氣力,可是病中的許青嶼對于宋矜來說實在太虛弱,輕輕掙扎就能從這個懷抱中離開。 要掰開她的手嗎? 不... 她在流血。 宋矜一低頭,便看見那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上全是駭人的血跡,當下便震聲道:許青嶼,放開我,你流血了! 不要...我一放開,你就會走的。 我...我不走,你先放開,好不好?你的手,現(xiàn)在必須要處理一下... 你發(fā)誓。 啊? 宋矜很是意外,賭誓這種小孩子才喜歡的過家家把戲,怎么許青嶼現(xiàn)在也開始用了? 你發(fā)誓,就算我放開手,也陪著我。 嗯...我發(fā)誓,所以許大小姐現(xiàn)在能不能乖乖上床,讓我去按鈴叫醫(yī)生過來? ...糟糕,不小心用上了從前熱戀時期哄許青嶼的語氣。 這句話太曖昧也太親密,顯然不適合現(xiàn)在的宋矜和許青嶼,可是方才許青嶼的那些言語和動作,都不可避免地讓她想起十七歲的那個夏天。 那個... 掉進蜜糖罐子的夏天。 好... 許青嶼乖乖地放開手,血跡因為劇烈動作蹭了些在宋矜衣服上。又因為沒穿鞋,腳底傳來地板磚的涼意,她不經(jīng)意間打了個趔趄。 小心... 宋矜扶住許青嶼,將她一把打橫抱起,放回病床上,又掖好被角,隨即摁下了床頭的尋呼鈴。 負責許青嶼的醫(yī)生很快就到了,拿來酒精和棉簽替?zhèn)谙荆种匦聯(lián)Q了針頭,再給許青嶼掛上吊瓶,還囑咐她千萬要小心,別再弄傷自己了。 許青嶼心虛地連連點頭。 宋矜送醫(yī)生出去,爾后又折返回來。一看手機,時間已經(jīng)臨近傍晚,而兩人都沒吃飯,一直緊繃著的神經(jīng)驟然放松下來,饑餓感瞬間襲上心頭。 咕嚕... 宋矜聽見自己的胃不爭氣地發(fā)出了抗議的聲響。 許青嶼聽見,用另一只沒在輸液的手捂住嘴,發(fā)出輕柔的笑。 她笑起來好美。 宋矜幾乎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