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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來敲門的是個個頭很小的老太太,穿著洗的發(fā)白的衣服,衣服上到處都是補丁,但卻洗的干干凈凈,一頭花白的頭發(fā)也盤的一絲不茍,連一點碎頭發(fā)都沒有。 宋早早看見她的第一眼,就覺得這老太太氣質(zhì)跟村子里那些老太太不同,您好?您找我? 她很確定沒見過這樣一位老太太,更不認識她。 徐阿奶也沒想到,住進了這青磚瓦房的新知青,竟然生得這樣美麗! 哪怕以前徐家還是地主,有數(shù)不清的銀元跟土地時,她也沒見過這樣漂亮的姑娘!漂亮到看一眼就知道她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可能是下了凡塵的仙女,而他們永遠都是普通人。 徐阿奶立刻就明白了一向沉默寡言的孫兒為何昨日中午沒回家,心情還那樣好,可徐阿奶心中隨即升起的便是nongnong的恐慌與擔(dān)憂,這樣的姑娘,他們怎么留得?。柯犝f她來北山村的時候都是縣里領(lǐng)導(dǎo)送來的,她的硯哥兒卻是成分差的黑五類,這位姑娘隨意給的吃食,便是他們買都買不到想都不敢想的,硯哥兒若是起了那種心思,他們家他們家 徐阿奶在心中輕輕嘆了一聲,對宋早早笑起來:我是住在你隔壁的,夫家姓徐,村里人都叫我徐婆子。 住在隔壁,還姓徐?宋早早本來帶了幾分審視的表情立刻就變了,笑得極甜:啊我知道了,您是徐硯的奶奶吧?我聽村里人說他是跟奶奶一起住的,沒想到您氣質(zhì)這么好! 徐阿奶眼睜睜看著嬌滴滴的大小姐突然變成了小甜餅,許多年不曾接收到這樣善意,甚至不怎么跟外人來往交談的徐阿奶也不由得柔和了眼眸,她本來沒想進去,宋早早扶住她的胳膊后便改變了心意。 這姑娘不僅生得美,也有文化,椅子上那本書徐阿奶年輕的時候曾見過,說是洋文,她是一個都不識得的。 硯哥兒便更配不上人家,便是人家姑娘身上這旗袍,把他們祖孫賣了,砸鍋賣鐵,也置辦不起。 那是天上的人,塵埃里的人,不該生起窺伺之心。 與其有了情意到最后分開,倒不如從一開始便不要癡心妄想。 宋早早不知道徐阿奶在想什么,但她對這溫和慈祥的老人家很有好感,找出一堆適合老人家吃的東西來招待。徐阿奶不是那種會占便宜的人,她連宋早早給的茶都沒喝,生怕自己的手弄臟了人家成套的漂亮茶具,姑娘,你別忙活了,快來,老婆子有些話想跟你說。 宋早早好奇地坐下來,徐阿奶已上了年紀,雙手宛如風(fēng)干的橘子皮,但她的小手卻是纖細嬌嫩如同春蔥,一雙瀲滟多情的桃花眼明明生得那樣嫵媚,眼神卻干凈而天真,顯然是從小被嬌養(yǎng)著長大,從未見過人間疾苦。 徐阿奶越看越喜歡,她伸手,顫巍巍掏出來一個小布包,宋早早歪著腦袋看,布包里是一疊碎毛票,連張大團結(jié)都沒有,一看就知道是辛辛苦苦零零碎碎攢下來的,而且攢了很久。 昨天,我家硯哥兒拿回去好些東西,我讓他送回來,你不肯收,他又給提了回家,我這心里過不去啊,哪能要你那么多東西呢?徐阿奶說著,把包著錢的布包放在了宋早早手上,這點錢不多,還希望你能收下,以后等攢夠了錢,我再給你。 這要換作是別人,大小姐早生氣了,可徐阿奶很慈愛,宋早早氣不起來,她眨眨眼,回答道:不用啊,對我來說那根本不算什么,而且昨天我讓徐硯幫我干了好多活,就當是賠償他的工分啦。對了奶奶,今天徐硯又幫我干活啦,您看看您是喜歡這個雪花酥,還是喜歡這個綠豆糕? 對于如何討長輩喜歡,這是大小姐她天生自帶的滿級技能。 徐阿奶本來也不覺得是人家大小姐的錯,你癩蛤蟆想吃天鵝rou,難道要怪人家天鵝會飛,長得好看? 她身體不好,家里成分又差,在村子里跟隱形人差不多,平時也不出來,已是許久沒有跟徐硯以外的人交談,首都來的大小姐看似傲慢驕縱,實則甜美又貼心,甚至注意到她腰不好,給她的椅子上墊了個軟綿綿的坐墊。 本來打算給人家錢,免得占了人家便宜的徐阿奶,中午回家時愣是又抱了一堆東西回去,徐硯到家的時候,就瞧見徐阿奶呆呆坐在堂屋,身邊放著一些認不出字的好東西,他的呼吸都亂了一息,阿奶去找那大小姐了?! 硯哥兒啊。 徐阿奶喚他。 徐硯把農(nóng)具放到外邊墻上豎著,應(yīng)了一聲,又蹲在露天的院子里洗野菜。他們家窮,把野餐剁碎了跟雜糧面摻和一起揉成雜糧窩窩,雖然吃起來剌嗓子又不頂飽,但總比沒得吃強。徐硯年輕力壯,吃再多也吃不飽,每天又要賣大力氣干活,所以常年面黃肌瘦。 我今兒個去了隔壁宋姑娘那。 徐硯洗野菜的手都停了,好一會兒,他又應(yīng)了一聲,粗糙的手指捋過每一片鋸齒形菜葉,這些野菜滋味實在算不上好,卻已經(jīng)是他們能吃到最好的東西了。 徐阿奶沒有再說話,她知道,她想說什么,孫兒都懂,有些話說出來太傷人,哪怕得知自己位卑言輕,誰又能不去向往天上明月呢?可他們啊,連讀書上學(xué)的資格都沒有,幾年前縣里廠子下鄉(xiāng)招人,像他們家這樣成分的看都不看,參軍?更不行,徐硯的材料遞上去人家都不收的,他再厲害,也只能一輩子在地里當個刨活的。 拿什么去養(yǎng)人家千嬌百貴的大小姐? 他們就是這命,就該認命。 徐硯沉默地洗完了野菜,又把野菜剁碎,徐阿奶和了雜糧面,說是雜糧面,其實麩皮占了大半,高粱面玉米面少得可憐,哪怕徐硯這樣的年輕小伙子,有時候吃得也食不下咽,嗓子生疼。 家徒四壁,除了簡單的家具之外,什么也沒有,好不容易攢了點錢,就得留著給阿奶買藥,他全身上下的家當怕是連一頓國營飯店都吃不起,阿奶不想傷到他的自尊心,徐硯自嘲地想,他哪里還有什么自尊心?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待在這北山村,那美貌高貴的大小姐,就像是他的一場美夢。 是夢,就會有清醒的一刻。 宋早早舒舒服服睡了個午覺,起來后又讀了會兒書,肚子餓得咕咕叫之后,她看著灶房那一堆食材陷入了沉思在家里有廚師,雖然她也愛研究吃的,但下廚只是愛好,最關(guān)鍵的是,她在家里的時候也不用燒火呀,有煤氣灶。 她想了想,收拾了下,出門去找徐阿奶。 這會兒正是下工的時候,村民們都回來了,大家都認得她,可誰都不敢跟這嬌滴滴的大小姐打招呼,眼看著宋早早目標明確的朝徐硯家走去,有女人忍不住說起酸話:這大姑娘家家的,老朝那壞分子家去干啥啊,跟壞分子走得那么近,也不怕被抓去改造。 旁邊不知是誰笑著說了句:徐家那小子雖然成分差,可架不住長得好啊! 那可不是,十里八鄉(xiāng)找不出那么俊的后生,可惜長得好看又不當吃不當穿,他們大隊長相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還有文化,要嫁,也該嫁大隊長這樣的才是。 你懂什么,興許人家首都的大小姐,就是好這一口呢。 在她們眼中,城里跟首都,后者要更令人敬畏和羨慕,宋早早活得鮮艷奪目,她的美貌她的嬌氣她的裙子,都讓這些沒見過世面的村婦們羨慕又嫉妒,她們一方面想跟這位大小姐交好討點便宜,一方面又覺得都是女人憑什么宋早早活成了她們從沒見過的模樣,忍不住就想惡意揣測,說些酸話。 奈何宋早早背后雖沒有眼睛,耳朵卻靈得很,她聽到了這議論,頓住腳步,慢慢扭過頭:嫉妒嗎?嫉妒也沒用,回去照照鏡子啊,不好意思,忘記了你們很窮,家里說不定連個鏡子也買不起,所以當然意識不到自己有多丑。 那幾個女人叫她說得面紅耳赤,想要頂嘴又不敢,昨天宋早早來村子里那陣勢,她們可是親眼看見的,縣長都親自來送,她們哪里敢惹?就連這幾句酸話都等宋早早走遠了才說,誰知她耳朵那樣尖,全叫她給聽得一清二楚。 宋早早撥了撥自己的卷發(fā),她身上的綠色織錦旗袍看起來精致又昂貴,上面繡著的簇錦鮮花,哪怕是不懂行的農(nóng)村婦女,也覺得漂亮,更別提這旗袍那樣貼身,宋早早穿著,愈發(fā)顯得曲線曼妙,前凸后翹,豐胸細腰翹臀長腿,雪白的肌膚浪漫的長卷發(fā)村子里條件最好的那戶人家女人曾有親戚去過大城市,帶回來一罐香噴噴的雪花膏,女人們當時擠著去看,上面印著的美女,叫宋早早一比,都成了庸脂俗粉! 村子里的男人們望著宋早早那種熾熱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宋早早一點都不怕樹敵,不僅如此,她還要更刺激這些人,纖細的手指頭纏繞著頭發(fā)玩兒,涼涼道:我那兒太多rou跟白米細面,一個人根本吃不完,我又不喜歡做飯,總得找個人伺候,我看徐阿奶跟徐硯就不錯,以后我出米出rou,讓徐硯給我砍柴燒火,徐阿奶給我做飯,我管他們一日三餐,包準他們頓頓有rou吃。吃不完的rou,我就拿去喂狗。 說完,她得意地露出一個驕傲的笑容,踩著高跟鞋,噠噠噠的朝徐阿奶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