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百年夢中身
31. 百年夢中身
三月,朔日,無量城,又是一年春好處。 細(xì)綠的嫩草從泥土里鉆出來,酒莊外鮮紅的酒旗在仍然凜冽的寒風(fēng)中獵獵作響。 荷重的老妖慢悠悠的、慢悠悠的擱下?lián)?,在酒莊外搭的草棚中坐下,店家馬上給他端來熱茶。 老涂,趕緊暖暖身子,從城外來? 老涂咕咚咕咚往下咽茶,瞥見老板殷切的目光,匆忙用袖口擦了唇角,點(diǎn)頭道:哎。聽守城的士兵聊了兩句,說是不日便要回城了。 這場戰(zhàn)爭好生慘烈,延綿將近五年,終于有了止戈的跡象。 生而為妖,何來生而低賤,妖有千般形態(tài),強(qiáng)健體魄,卻屈居環(huán)境最惡劣的妖域,承受最壞罪名,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不公,不公! 五年前出身人族的妖后之死,如燎燃了干燥草甸的一星火光,妖界二十三城聞風(fēng)而起,揭出了反叛仙界的大旗。 越來越多的妖城像無量山一樣,脫離了仙界的管轄,自成域界,免了以往仙界要求的沉重稅負(fù)和勞役。 未有能力自立門戶的山頭,便歸了無量山治下。于是無量山的界域越來越遼闊,許無咎成了事實(shí)上統(tǒng)領(lǐng)妖界的王。 不世出的能力者,凄美而沉痛的導(dǎo)火索,累世積壓的憤怒,終于將一盤散沙的妖界凝聚成了一團(tuán)戰(zhàn)力非常的火焰。 南天門之內(nèi)。 金殿中壓抑的低喘,顯示出受傷者甚眾,而這場戰(zhàn)役也將至尾聲。 玉石鋪就的地面蒙了一層暗色的血污,鮮紅的,粘稠的。 蓬山道人狼狽地倚靠在玉階邊,粗重的喘著氣,兩只鼻孔翕張,白色胡須微微抖動(dòng),像憤怒的老牛。 他的得意愛徒死在五年前。 就在那個(gè)人類女人死去后不久,雙眸血紅的蛇妖便再次殺上了九重天,妖氣化作的大蟒直接咬斷了他的脖子。 你們都給她償命。 俊俏的少年蛇妖冷冷吐著殘忍語句,卻還穿著一身大紅喜服,寬大的袍袖吸飽了血,垂在地上,顯得異樣沉重。 痛失伴侶的,忠誠的,伶仃的蛇妖,將他折磨到生命最后一刻。 玄城睜大了眼睛,腦海中不知為何,浮現(xiàn)出玄瓊的身影。然而斯人已逝,自己也走到油盡燈枯之時(shí)。 他是蓬山道人座下根骨最佳的弟子,眾人雖默認(rèn)有朝一日他會執(zhí)掌仙門,卻也會暗地里搖頭,心知肚明他的資質(zhì)不敵無量山上那只大妖。 只有玄瓊,從小跟在她屁股后面跑的玄瓊,早為他準(zhǔn)備好了借口,沖他討好的笑:師兄,那蛇妖難纏,讓他破了南天門,不是你的錯(cuò)。 可惜從今后,無斯人,亦無無量仙途。 他因劇烈疼痛和生命流逝而失焦的雙眸,終于在這最后一刻,顯現(xiàn)出一點(diǎn)后悔神色來。 徒弟走了,今日終于輪到師傅。 蓬山道人自知無力抵抗,拼了全身力氣,翻滾到主座之下,將一人揪出來,擋在自己身前。 住..住手!否則我就殺了她??! 美麗嬌貴的女人在他手下激烈掙扎,一雙不怒也嗔的鳳目暗暗掃過許無咎,只看見一張三分相似、同樣冷漠倨傲的臉。 她拋棄在萬妖之域、自生自滅的親生兒子,不但沒死,千年后還把仙界屠戮地毫無還手之力。 八公主低喘著,顫抖著開口:咎兒 想跟他說自己也有苦處,比如背棄仙族在妖界撫養(yǎng)他長大將會多么辛苦,不是故意騙他將他留在萬妖之域的,比如這千年來,她雖然選擇了回到九重天,卻一直被禁足監(jiān)視在偏殿中 話到嘴邊,又躊躇。 有苦處未必值得被原諒。 許無咎面無表情地向前走了兩步。 蓬山道人如枯枝的手掐上了八公主不斷起伏的雪白脖頸。 許無咎面上仿佛結(jié)了一層寒霜,薄唇輕啟,漠然道:七百年前我逃出萬妖之域,來找過你。 是他一戰(zhàn)成名的那次。 仙界震駭不已,皆以為齊天大圣之后千年,再有大妖橫空出世,沖上九重天來挑戰(zhàn)仙界權(quán)威,原來與他而言,不過是一個(gè)孩子來尋母親。 那時(shí)她得了消息,偷偷跑出來,卻也沒到跟前,只遠(yuǎn)遠(yuǎn)看他陷在仙陣中,如困獸猶斗。 她素手握著團(tuán)扇,涂著紅豆蔻的長指在虛空中閃著瑩潤的光,眸底一抹溫情藏在冰冷之后:瞧,我和他,都被困住了。 許無咎脫身后,她領(lǐng)了罰,被看管地更嚴(yán)格了,腳踝也扣上了沉重而巨大的鎖鏈。 最初,她仍帶著一點(diǎn)希冀地問父上:我什么時(shí)候才能恢復(fù)自由? 父上答:你做了不光彩的事,誕下了不光彩的怪物,便要一輩子幽禁在見不得光的地方。 許無咎并未停下腳步,任由蓬山道人的五指越收越緊,而八公主已經(jīng)雙目翻白,明顯地呼吸困難了。 蓬山道人一路急退,卻未能及時(shí)逃出他的攻擊范圍,被黑氣的邊緣燎到面部,登時(shí)劃出寸長的的傷口。那傷口一直從面部、喉口延伸到前胸,一擊斃命。 蓬山道人痛哼一聲,雙目怒瞪,直直地倒在地上,他手中的八公主暈倒在一旁。 持續(xù)百年的仙妖之戰(zhàn),以仙界極不光彩的求和而畫上了休止符。 無量城的內(nèi)殿中鴉雀無聲,宮人們垂眉低首,靜立在各處,迎候著妖王得勝歸來。 明明已經(jīng)三月,宮中卻仍舊燒著旺盛的地暖,融融如火爐,就小站了那么一會兒,有體胖的宮人額間便浮出些微的細(xì)汗來了。 妖王換了常服,夾了棉的外袍批在身上,不見冒汗,端是冰肌玉骨。 他眉心微微擰著,薄唇有些泛白,仍舊沒什么表情,只是看上去疲憊了些。落座在案前,隨意問了句:裴燃呢? 黑貓從殿外躍進(jìn)來,眉眼間沉靜肅穆了些,沖他躬身道:約莫還在西殿念書,我這就去叫蜥蜴帶過來。 不出片刻,裴燃跟著蜥蜴精走進(jìn)了大殿,小大人似的朝許無咎躬了身,一板一眼道:妖王大人。 自從吳雨潞神識海崩塌后不久,他便被許無咎接進(jìn)了無量城中,放在身邊養(yǎng)著。 總歸是不親近,這聲妖王大人有些扭捏和遲疑,聲音很低,也不知許無咎聽到?jīng)]聽到。 蜥蜴精在妖王面前向來緊張,牽了裴燃的手,引他往書案前走,小聲道:阿燃,妖王剛剛打了大勝仗回來,去跟他說幾句恭賀的話,說說今天念了什么書。 --- 31章已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