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三
一零三
肖顯很平靜,平靜到離奇,陸雱反而是慌亂的那一方。 外面的雨勢變小了,雨滴打在窗戶上不再是噼里啪啦的聲音,而是輕微的噠噠聲,一段接一段形成了某種悲傷的樂調(diào)。 此刻他們所在的房間,和柳慕江上次和肖顯攤牌時是同一個房間。有些年月的木門,還有在雨夜中完全看不出原本面貌的窗戶。屋里的燈,發(fā)著白色的光,但這光卻不夠亮,只能給這不大的屋子蒙上一層淡淡的光輝,在陰暗的雨天顯得有些可憐。 肖顯坐在那,十分鎮(zhèn)靜。他之所以鎮(zhèn)靜,是因為他已經(jīng)從喬老爺子那收到了指示,他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而陸雱的慌亂,也是因為他預(yù)感到了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那是一條線,一條若隱若現(xiàn)的海平線; 那是一個點,一個忽明忽暗的光源; 你想問什么,我全都告訴你。 肖顯挺了挺他的背,但他的背被常年的勞動壓成了彎曲的形狀,如何挺也挺不直,肖顯的努力看起來便格外心酸。 陸雱坐在肖顯的對面,死死地盯住肖顯的眼睛。 他在對肖顯施加心理壓力,這是他在常年與人打交道中學(xué)會的。氣勢強的人并不害怕與人對視,他們會用自己的氣勢壓倒對方,在一開始就給對方無形的心理壓力,讓對方自亂陣腳。 可這招對肖顯沒用。 哪怕肖顯已經(jīng)隱藏在這個小地方多年,盡管他的外貌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但他骨頭里的傲氣還是沒有變。肖顯總是要做壓倒別人的那一方。 你不需要對我用這招,言言,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會告訴你,我別無選擇。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biāo),就是結(jié)束十年前盤龍灣的余孽。你想擺脫的一切,也是我想擺脫的。 肖顯說,他看上去還是那么平靜。 他說起盤龍灣時的語氣過于輕松,而陸雱厭惡這種輕松。他是罪人,而罪人怎么可以輕易地擺脫一切呢? 你怎么有臉說這種話?陸雱的話是笑著說的,可這笑里的嘲諷也足夠明顯。 我知道,你恨死我了,我是罪人,沒錯。肖顯心知肚明,當(dāng)初的計劃是陸三原提出的,可也是他自己沒有抵住壓力和金錢的誘惑,選擇和陸三原同流合污。 可陸三原也不是什么好人。肖顯補充了一句。 言言,今天,一切都該有個了結(jié)了。這么多年,我也受夠了東躲西藏的日子,我是做錯了,可我錯不至死,我已經(jīng)為我的錯誤付出了代價,現(xiàn)在是該陸三原為他自己的錯承擔(dān)責(zé)任的時候了。 我爸最大的錯誤就是相信你!陸雱的怒氣幾乎按耐不住,他已經(jīng)太久沒失控過了。 言言,我知道你對你爸的感情有多深,所以接下來我說的話對你有些殘忍,你可能難以接受。但是我還是希望你,以一個成年人的態(tài)度來面對這件事,來思考我說的話。肖顯看了站在陸雱背后的喬伊然一眼,繼續(xù)說道:你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 做好心理準(zhǔn)備。 肖顯是第三個對他說這句話的人了。 陸雱隨著肖顯的目光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喬伊然。他從下車到現(xiàn)在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安靜的過分,站在那就像一個漆黑的樁子。 陸雱轉(zhuǎn)過頭,對肖顯說:你說,我聽著。 * 陸雱不喜歡雨天,它總是帶給他莫名的陰郁。無論是滂沱大雨還是蒙蒙細雨,他都討厭。在雨中的世界,就是在謊言中的世界,模糊,虛假。 一切發(fā)生在雨天的故事聽上去都是假的,有的是像浪漫愛情故事般的虛無,另外一些就像肖顯說出的故事一樣飄渺。 肖顯把他和陸三原一開始是如何規(guī)劃新能源項目,又如何挪用盤龍灣一期款來補新能源項目的窟窿,最后又是如何計劃一起逃跑的所有都告訴了陸雱。 這個故事他已經(jīng)講過兩次了,一次是對柳慕江,第二次是對喬老爺子,第三次是對陸雱。 熟能生巧。 無需陸雱詢問,肖顯就已經(jīng)把所有的細節(jié)都交代了出來。 陸雱聽著肖顯的話,看著他的嘴唇上下活動,可他說出的每個字陸雱都不相信,他嘴里說的那個陸三原并不是陸雱?wù)J識的陸三原。 他的父親,有抱負,有擔(dān)當(dāng),錯的只是相信了這個小人。 他為什么要逃跑?陸雱聽到了肖顯說逃跑計劃是陸三原提出的,他忍不住笑出了聲,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哼。 就算那時,陸翔的資金鏈出現(xiàn)了問題,可是有二期和三期資金,陸翔并不是沒有撐過去的可能。更何況,如果陸三原早就打算好逃跑,為什么他不把逃跑計劃透露給自己最親密的家人呢? 陸雱和莊曉菲,都是直到家被查封那一天,才知道公司出事了。陸三原之前從未對他們提起過任何有關(guān)逃跑的計劃,在陸翔徹底崩敗的前兩個月,陸三原還很高興,他總是說著項目進行的有多么順利,順利到他的嘴角從來沒有落下來過。 如果肖顯說的都是真的,陸三原這一切不合理的行為該怎么解釋呢? 肖顯面對陸雱的疑問,停住了幾秒。他抬頭看了看喬伊然,又低下了頭。 陸雱看到了肖顯的動作,他總是在不自覺的看向喬伊然。為什么? 因為他有了一個新的家庭。肖顯說,他還是不肯抬頭。 什么?陸雱沒有理解,什么新的家庭? 肖顯下定了決心,他把手伸進口袋,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紙。 肖顯把那紙打開,遞給了陸雱。 那張證明上白紙黑字的寫著:DNA分析結(jié)果,支持陸三原是李齊飛的生物學(xué)父親。 父親那兩個字還被用紅色的筆圈了出來,足夠顯眼。 言言,陸三原除了你,還有一個兒子。 他之所以要逃跑,是因為他想拋棄你和曉菲,和那個女人還有他們的兒子一起生活。在盤龍灣二期款打到公司賬戶時,他們的兒子就已經(jīng)出生了。他不想再去冒險補資金窟窿了,他想借著機會離開,重新開始。 他想離開中國,來泰國和他的新家庭生活在一起。 言言,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你。 肖顯的話還在繼續(xù),這一瞬間,陸雱感覺到了從四面八方射來的子彈,彈殼掉落在地上,一陣急促的噼里啪啦。 千百只子彈都朝著陸雱射來,他毫無躲藏,毫無抵抗。 言言,他壓根不愛你。 肖顯的聲音因為壓抑而哽咽。 砰的一聲,有一顆子彈不偏不倚地射進了陸雱的心臟。 陸雱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沒有血,他也還在呼吸著,地上也壓根就沒有子彈殼。 可他為什么會這么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