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近幾日江漾在書房內閉門不出,對外就說在研究圖冊推陳新品。 生意做大了,原料也從瓷器轉換成了玉石,便更要謹慎小心些。 只是她現(xiàn)在的心態(tài)實在不宜作畫。 江漾其實最擅工筆畫,筆法綿密細致,敷色濃重,以極細的墨線勾勒形態(tài)神情,而后再以粉黛,青砂等重色添彩。 人物花鳥便躍然紙上。 江漾放下筆,把手中的畫紙揉成一團。 她喜墨色淡濃,疏骨豪放,卻從來都畫不好山水。 一種技法,堪能兩全。 屋外下了毫厘細雨,綿綿的水汽像是在空氣中化開般,外面的美人蕉吸飽了水,被渲染出墨綠般的色澤,沉甸甸的。 江漾推開窗戶,吐出一口濁氣。 雨絲橫斜霧氣朦朧中,一個極瀟灑恣意的身影走來,身姿高挺,如雨中之勁松。他揚手推開扶疏葳蕤的枝椏,露出疏闊的眉眼,身后跟著個白團子。 江漾不容多想,抬手就準備關窗,小小飛快的躥了過來,跳躍在門窗上,扒著窗欄探出個毛茸茸的腦袋,睜大眼睛歪著頭看她。 江漾嘆氣,無可奈何地道:怎么又來了。 它很委屈,你已經很久沒理它了。 趙連雁走近,隔著窗看她,眉目還氤氳著濕意,鴉羽般的睫便顯得更加霧澤,一雙眸子濕漉漉的。 他湊近,和她只隔幾寸,呼吸都能交融輕拂似的,悠悠地灑在她臉上,帶著外面的梔花味兒,他輕聲道:你也很久沒理我了,漾漾。 她只看了趙連雁一眼,就低下頭拉開距離,好一會兒,才道:這是你的狗,不用我理。 趙連雁無所謂笑笑,道:它被你撿了去,就是你的了。況且,本就是討來送你的。 江漾把狗崽抱起放在地上,拿巾帕擦了擦它身上的水漬,小小蹲坐在毯子上,甩了甩毛發(fā),又湊在她腿邊嗚嗚地叫著。 趙連雁在外面看著,突然覺得自己還不如一只狗,也不知道在吃誰的醋,哼了一聲,便大步向前,推門而入。 閣樓有三層,門窗大開,落地燈頸細長,里面敞明整凈,書柜林立。兩榻三幾,雕花梨木的桌案就占了一樓的四分之一大。 玉雕屏風后面,書架和畫品放在一處,還有幾個栩栩如生的玉瓷物什,趙連雁一看,便知道是江漾的東西。 可是柜架上的、、還有諸多策論,甚至衣桁上的青衫白袍,怎么看,卻都屬于另一個人。 他一腳踏入了一個不屬于他的地方。 偏偏這小姑娘還嫌不夠戳他心肺似的,低著頭,手里逗著他送的狗,淡淡道:你進來干什么。 趙連雁眉心跳了跳,委屈至極,聲音陡然大了些,喊道:小呆鵝! 不能一錯再錯了,趙連雁。 趙連雁挑眉,拂袖坐在靠椅上,闔著眼簾,對著她罕見的姿態(tài)冷硬,怎么,我這個做弟弟的,來看看哥哥的書房都不成了嗎? 江漾的心緊了緊,看他這幅油鹽不進的樣子,又透著些心酸。 她悶悶開口:你這又是何苦 屋外雨霽稍晴,薄霧霏微,斜暉在云層中翕張,透出點微弱的天光,滲進窗格里,映在小姑娘纖細單薄的背上。 趙連雁睜開眼細細看她。 剛及笄的少女,羅裙素潔,衣飾簡單,烏簪發(fā)釵上點點紅翡,絞著細碎流蘇叮當?shù)仨?。只低著頭露出肩頸的一抹月白,如庭院里被細雨打彎的鳶花,瓣兒上還滴著春露,顫巍巍地抖著婆娑的光影。 才幾天,瘦了不少,臉色極差,不知道在怎么折騰自己。 他還什么都沒干呢,小姑娘就把自己整成這副樣子。 趙連雁便微微嘆氣,他走了過去,也蹲下來,和她保持一個高度,湊在她身旁慢慢道:這幾天為什么一直躲著我,我不過就是想看看你 江漾眼眶微紅,喃喃自語:我有什么好看的啊 趙連雁打斷她:江漾。 小姑娘呆住,抬眸看他,嗯? 我要走了。 江漾不自覺捏緊了小小的耳朵,力氣使得有些大,小狗崽微顫一下,哀哀叫了一聲。 她如夢初醒般松手,安撫性地摸了摸小小的腦袋,低聲問:去哪? 趙連雁淡淡道:國公府。 她真是頭一次在他口中聽到國公府這三個字,他之前寧愿居在巷市也不愿回去,怎么這時要回國公府。 江漾側目看他,有些疑惑:為什么? 趙連雁不知想到什么,輕呵一聲,神情帶著些譏諷,道:我再不回去,有人就要翻了天了。 俄頃,他又無奈一笑,道:更何況,也不能讓柳太傅一天到晚不著家不是? 江漾愣了會兒,磕磕絆絆道:其實其實柳太傅人挺好 是啊,這家子人都好,但是,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呢? 他輕笑:漾漾,你以為我是什么圣人?。?/br> 總歸是分離了好多年,離別時撕心裂肺的,現(xiàn)在也不過就是傷口生了痂,不疼罷了,嫌隙卻猶在。 現(xiàn)在禮數(shù)周全,已經是他能做到的全部了。 江漾頓住,想安慰又不知說什么,更何況自己也是沖他戳刀子的人,她又以什么身份來安慰他呢。 趁著趙連雁側首,她借著朦朧的暉光,認真而專注地看了他好一會兒。 他本就豐神俊朗,只和柳濯月不同的是,他眉峰稍利,不笑時,鳳眸直勾勾地盯著人瞧,黑漆的瞳幽深又凌厲。 但是他對著江漾的時候通常都是是帶笑的,張揚的笑,自傲的笑,勾人的調笑,都恣意而悠遠,有著勃然雋永的少年氣。 是小林子啊。 別看了。 低沉暗啞的聲音倏地傳來,江漾怔了一怔。 趙連雁默默偏過頭來,江漾對上他的視線,狹長的鳳眼微微彎起,里面的眸似深潭,輕而易舉的就讓她跌了進去。 他帶著笑似的點點頭,抬手摸了摸江漾鬢上的絨花,道:你再看我就忍不住要親你了。 。 默了片刻,江漾也不知自己到底是羞還是氣,小臉通紅,站起來推他,趙連雁由著她欺負推搡,面上還帶著笑,邊說,我不就開口說了實話,你的眼神都恨不得把我給吃了。哎!別往傷口上打 他這副浪蕩樣子,讓人看著又好氣又好笑,江漾停下手,也不知他是不是唬自己,輕聲問:真的推到了嗎? 趙連雁順勢抓住她的手,往懷里帶了帶,嘴角噙著輕快笑意。 他笑得愈加明朗,輕聲說:漾漾,你怎么這么好騙啊。 趙連雁!?。?/br>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是真的要走了。趙連雁連連討?zhàn)?,低聲下氣跟她道歉?/br> 江漾頓了一下,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為什么要回去你不是不喜歡那里嗎? 他提前回京本就沒指望瞞住趙嚴正,這種小事,對下就說他因急事回京復命就可,也牽扯不出來什么大問題。 偏偏國公府得了消息,知道他回來后,派人催了幾次。他也快到弱冠之年,喬氏自詡為他養(yǎng)母,上趕著要給他說親。也是最近才露了面,府中的眼線告訴他的。 簡直司馬昭之心。 不過是因為他承了爵,喬氏的孩子什么都沒撈著,反倒想拿女人把他綁住。 國公府內定然是沒有柳府清凈的,上有老下有小,兩個姨娘的妯娌姑舅借住了一大堆,幾次去府里辦事兒,都有一堆亂七八糟的表妹往他懷里摔。 若安安分分就罷了,又不是養(yǎng)不起那幾張嘴,可到底逾越過了頭,居然把算盤打到他頭上來。他若不回去敲打敲打,喬氏還真當自己是國公府里拿主意的主子了。 可他也不知道該不該跟江漾講,若是講了,往好處想,說不定她就舍不得他了;可要是往壞處想,這小姑娘再把他往外一推,他是當真能被她氣死。 可他卻有點不甘心。 趙連雁沉默片刻,忽然道:后日會試結束之后,他回來了,你是不是就再不理我了。 江漾皺緊了眉,道:不是在說你為何回去嗎? 趙連雁分明在笑,眼眸卻深沉,醞釀著什么暗涌,若我說我是回國公府說親呢? 說親? 江漾驀然抬頭,撞上他漆深的眼。 她臉上瞬間的張惶被趙連雁收進眼底。 趙連雁順勢湊近她,在她耳邊低語:你舍得我去找別人嗎?漾漾 (這個氛圍就真的很適合給哥哥戴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