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無治癥
58 無治癥
今晚姚桂月科室里吃年飯,沒有回家。晚飯時徐言坐在位子上,徐聞下樓時覺得奇怪,她今天竟沒有去幫李阿姨盛飯。在對面落座時見她面色猶有一點潮紅,以為她是為補眠,午睡睡得過長,在被窩里悶出來的,還在心里覺得可愛。 飯桌上說起李阿姨要走一事。 李阿姨,不然你年前走也可以。正好回老家跟家里人過年,省得你年后還來回跑,多麻煩。 我這不是怕言言和聞聞放假了在家,你們上班又忙,沒人給他們做飯吃。 徐建洲一左一右,各分一對筷子給姐弟倆。你cao心他們!他們兩個都多大人了,還不知道照顧自己? 徐言抬起頭,阿姨,你要回老家? 嗯,回去給我女兒帶小孩。 徐建洲插一句:幾個月了現(xiàn)在? 七個月了嘛。 那你早點回去也好,月份大的時候也要人照顧。我回頭再給你包個紅包。 啊唷不用不用!這怎么好意思。 要的,你照顧他們兩個也這么久了。再說,算給你外孫的出生禮嘛。 李阿姨將手在衣擺抹了抹,連連道著謝在徐言旁坐下,揶揄一笑:以后等我們言言也嫁人生孩子了,我還來給言言伺候月子。 嚯,早著呢。說是早,你看上大學還不是一轉(zhuǎn)眼的事! 徐聞在此刻抬眼去瞥徐言。兩個長輩臉上都泛出不當真的笑,只她夾在中間,唇色很白,在咬一根青菜。他垂下頭扒飯,嘴里卻發(fā)苦。 他猜她因為這話,心情不會很好。吃完飯趁徐建洲在客廳看新聞、李阿姨收拾碗筷,預備跟著徐言上樓。還未上到樓梯轉(zhuǎn)角就見她腳下一滑,喂!徐聞一個箭步扶住她,你怎么了? 她面色紅得不正常。手一拭額頭,果然燙得叫他心臟一震。你發(fā)燒了? 沒有 還沒有,連聲音都蔫軟得像被火炙烤過。 徐聞的心也燒得焦起來,后悔昨晚大冬夜里還拉著她胡鬧,讓她只穿單衣被自己舔得一身是汗。 還沒有!他連被人看見也顧不上,果斷將人抱起大步往樓上踏:爸!她發(fā)燒了! 誰?徐建洲茶泡了一半,擱下茶盞站起身時只看見樓梯轉(zhuǎn)角兒子的衣角。言言發(fā)燒了? 李阿姨擦著手從廚房急急走出來,啊唷,我就說剛才看她臉好像是有點紅紅的 估計就是早上跑步出汗吹了風。這怎么突然間就發(fā)起燒了?徐建洲也顧不上疑心,找手機給姚桂月打電話,得虧她媽還沒回,我叫她買點藥帶回來。 徐言被塞進棉被里時,還在蔫頭搭腦地說沒事。她早晨只覺有些頭昏腦脹,午睡醒來后頭卻愈來愈重,臉上發(fā)燙,自己也感覺得出是發(fā)燒。然而心知是為什么,不敢說,又覺得只是熬一熬就會過去。 徐聞氣急敗壞地,還沒事!比起氣她,多是氣自己。用棉被將她裹成蠶繭還不夠,又從衣柜里翻出毛毯壓在她身上。 徐言身上燥熱得很,軟綿綿地在被窩里掙扎:熱 熱也蓋著。 徐聞坐在床頭瞥了一眼半開的臥室門,李阿姨在樓下找藥。他掌心熨著她的前額,徐言聽他低聲說:聽話,對不起都怪我。 你還知道怪你 她聲音像被熬得發(fā)黏,混著微燙的氣息透出來,叫他心里如被軟刺密密扎了一道,酸痛異常。 姚桂月草草結(jié)束了飯局趕回來,徐聞只得退到門框邊,看著她量體溫、喝苦藥,眉頭不自覺跟徐言一樣,擰得緊緊。 聽媽問是怎么,她只啞著嗓子說,早上去跑步。 真是,平時叫你多運動也不見你聽?,F(xiàn)在天這么冷,要運動也挑個下午暖和的時候去呀。 姚桂月合上藥箱,一扭頭就見徐聞杵在門口。你傻站在那干嘛? 我我看你要不要幫忙。 去去去。姚桂月將藥箱塞給他,沒事,吃了藥睡一覺就好。走吧走吧,別吵你姐休息。 徐聞像煎鍋上的螞蟻,直忍到深夜家里的人都睡了,才到衛(wèi)生間擰了涼毛巾,在一片寂靜中摸進徐言的房間。 徐言睡得太早,這時只是昏昏沉沉地淺眠。朦朧中仿佛聽見開房門的動靜,艱難地掀了掀眼皮。 還不舒服? 厚棉被和毛毯壓在身上,被窩里火爐一般,捂得人身上難受。這時額上陡然被覆了冰涼的毛巾,徐言本能地蹭了蹭,渴 渴?我去給你倒水。 她四肢都軟得無力,想握住他手腕的手伸出去時,只握到一縷冷空氣。 不過多會徐聞就捧著溫水上來了,坐在床頭攬著她起身。也沒有開燈,怕她在黑暗里久了,照得眼睛疼。 徐言雙手握著杯子,小羊舔奶一樣地喝。徐聞一手摟著她,另一手替她摁著涼毛巾不讓它滑落。感覺到懷里綿軟的身子依舊是燙的,像剛從熱氣蒸騰的浴室里出來,想及昨晚的事,五臟就被烙得發(fā)疼。 不喝了? 她有氣無力地點頭。腦袋變得像生雞蛋,有混沌的液體左右晃動,輕輕動彈就使人暈眩得厲害。徐聞替她掖好被子,徐言極力地伸出手來揪住了他的一點衣角:頭暈 還暈?他將毛巾再疊了疊,翻過較冰的一面。睡吧,睡一覺醒來就好了,好不好? 徐言眼角泛淚,這時候不安分地要去蹬被子,嗚咽著說熱??墒呛芸毂凰麚Пе谱。翰恍?,聽話不熱的,踢開又要著涼了。 熱、熱她整個退化成無理取鬧的小孩,只知道帶著哭腔嬌嬌喊熱。徐聞完全沒有了辦法,心疼得什么都想供給她:好、好,不可以踢被子,我去給你拿冰袋,有冰袋就不熱了。 正要走,衣角卻被她揪著不放。他去握那只微燙的小手,先放開我,我去給你拿冰袋,嗯? 不要。 不要?徐聞哭笑不得地,替她攏好被子蓋住露出的手。不是說熱? 她只迷迷瞪瞪地搖頭。搖了幾下頭又止不住地發(fā)暈,徐聞只當她燒糊涂了,手掌輕摁在她發(fā)頂好使她安心。好好,不要就不要,那你乖乖睡,再動又要頭疼了。 聞聞 在這呢。 他褪了拖鞋,以一種別扭的姿勢俯在她的床沿。 徐言側(cè)過身來靠近他,胎兒般地蜷起身子,手上仍揪著他的衣角不放。 我病了 她忽然說。 嗯,病了。他笑了一下,還知道病了? 我生病了,聞聞。 她喃喃念著,竟哭起來。 黑暗里氣若游絲的聲音,卻勒得他幾欲塌陷。 他的嘴唇仿佛也被高溫炙烤得干裂,虛張著說不出什么哄騙她的話來。徐言半夢半醒間落了幾滴淚,又漸漸地睡著了。 月亮離得太遠,透過窗簾只清冷地為他照出了徐言一點虛幻的輪廓。四下俱靜,他忽然感到一種極深的悵惘。他們睡得很近,氣息相融,甚至已經(jīng)睡過更近、更近的距離。 但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解救這個虛弱而無助的徐言,這個病了的徐言。 他早也一樣地病了。 她睡得熟了,手上松了力氣。他將她原本緊攥著自己衣角的那只手攏在掌心,萬分珍視地捧到眼前吻了吻。 他們是一起的。他們該共享同一種絕癥,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