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墜落
純白墜落
何郁遇見姜柏歲的那一天,他剛剛畫完一朵郁金香。 走到落地窗邊,他捧著一叢白色郁金香想要自高樓扔下。 卻看見一名戴著綠色帽子的少女,拖著小巧行李箱走了過來。 白衣綠裙裙擺繡著淡綠深綠的洋桔梗。將小小的她卷起來。 陽光輕撫跳躍在綠波里的女孩,藍(lán)天在她的懷里綻放。 郁金香掉落。 正好掉落在她的懷里。 原來是少女準(zhǔn)確地接了他的花。 她拽下帽子,坐在行李箱上,舉起郁金香仰頭沖他一笑。 那一晚,他在孤零零的郁金香旁邊畫了一大叢安靜燦爛野性肆意的洋桔梗。 他第一次打聽一個姑娘。 平常正經(jīng)的朋友露出促狹的笑意,調(diào)笑道:她啊,就是最近那個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出軌藝術(shù)家姜柏歲,據(jù)說他的丈夫綠得發(fā)油也不愿意離婚呢。她長得漂亮又開放,說不定你要有艷遇了呢。 他垂下眉眼,神色一下子就冷淡下來了:見yin者yin。 我說你這人怎么這樣啊。不就開個小小的玩笑嘛。再說她這樣的女人很難不讓人這樣想啊。 他沒有說什么,只是后來疏遠(yuǎn)了這個朋友。 她住在他隔壁的別墅,幾日就開辦一場藝術(shù)沙龍。 來的人都是當(dāng)時主流藝術(shù)家以及上流社會的精英。 有一次他在落地窗旁,看見對面看見她坐在一個容貌清麗的男子身上熱烈親吻著。 他將手里的畫筆生生捏斷。 從那之后,他改成了在窗邊畫畫。 他觀察了,她換情人的速度是一周一次。 他就這樣看著,看著。 那些男人,俊秀的,白皙的,修長的,跪在她腳邊的,趴在她身下的,擁有了她的生生讓他被瘋狂嫉妒仇恨所驅(qū)趕,忠實的牧羊犬多么想要,想要盡職盡責(zé)地為主人驅(qū)趕羊群。 他本以為自己的偷窺萬無一失,卻在一個充滿雨水的夏天,被發(fā)現(xiàn)了。她淋著雨,提著高跟鞋,赤著腳,悠然走到他家,眉眼彎彎:我知道你一直在對面看我和我的情人。 他手足無措,連忙解釋,卻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一個音節(jié),一個字,一個詞,一句完整的話。 想做我的情人? 她眉眼里蘊(yùn)含著窗外的雨霧,問他的聲音自湖海傳來。 而他此時是只孤獨(dú)的鯨魚,囚禁于恐懼的監(jiān)獄。 他感覺自己全身上下每處肌理都在說謊,每個細(xì)胞都在竊竊私語。 他被水泥澆蓋,他凝固了,他被封在墻壁里。 漆黑咕咚,不能動彈,不見天日。 不想嗎? 這聲音敲打著他,猛地驚醒,連連后退了好幾步。將旁邊擺放的花瓶撞倒。湖藍(lán)色雅致花瓶碎成一片片,躺在冰涼的瓷磚上,發(fā)出陣陣悲鳴。 他目送著她遠(yuǎn)去,纖細(xì)的背影,開門,纖巧的下巴,關(guān)門。 他和碎了的花瓶躺倒夜里,而夜是野慣了情人,自在孤獨(dú)的時候闖進(jìn)。 月亮心機(jī)地彎成她翹起嘴角時才特有的弧度,高高地掛在頭頂天上,卻無樹可依,無云可擋。夜晚微弱的風(fēng)就這么輕輕一吹,似乎就把月亮兒搖晃起來了。 夜色漫過所有光亮,站在樓下,透過狹窄的窗口可見,少女蹬蹬下樓了,樓道間的燈忽地亮起。不一會兒又熄滅了。 不知道是少女帶來了燈光,還是她從白晃晃的燈光中走進(jìn)了沒有光的黑暗。 她闖進(jìn)了樓下。 拉住他的手,不容抗拒地拉著他進(jìn)了她家。 少女是一個浪漫知性的美人,陽臺上養(yǎng)了幾盆花草,平常就愛在陽光落滿時,躺在椅子上看書??吹囊膊灰欢ㄊ菚苌系臅?。而書架上的書最多的是藝術(shù)心理類的。裝訂精美,書頁很新。 何郁屏住呼吸,眼神飄忽,把視線投向陽臺上一盆小巧可愛的仙人掌,有著看起來軟乎乎的刺,新嫩巴掌大的的掌身,像個初生的稚氣未脫的女孩子。小巧惹人憐愛?,F(xiàn)在她就是這盆仙人掌,擺在花架上,呼吸急促地靠近這把她平常依靠躺睡的搖椅。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她懶懶翻過幾頁時,嘩啦聲,手觸碰到搖椅把手的聲音。 少女曲起食指,虛握成拳,抵在唇中,嘴角翹起的弧度是哄騙他探秘、讓他不由自主心悸的、最是恰到好處的親切誘惑。 我的小郁金香,快進(jìn)來吧。 快進(jìn)來吧。 進(jìn)來吧。 他看著自己走到陽臺上,不知所措地期待著的、禮貌地說了聲謝謝。聲音卻是奶萌奶萌的,跟貓爪子輕輕搭在主人手上似的,還有點(diǎn)兒嘶啞暗沉。他不由為自己感覺到羞恥。 為什么要離我那么遠(yuǎn)嗎?是討厭我嗎?少女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皺起秀麗的眉頭,眼角牽扯上彎淡色的眼線,你離我太遠(yuǎn)了,我就會心口疼。 他暗啞著嗓子,再開口時已經(jīng)將少女?dāng)堖M(jìn)懷里了。 少女輕輕一笑,轉(zhuǎn)身抱住他,低頭,親吻他。 他們躺到搖椅上。 少女壓住他,皎潔月光穿窗而落在她的發(fā)上。將她眉眼襯得圣潔。她壓住了他,也壓住了他身上的月光。 衣服剝落,他穿著白色內(nèi)褲,光禿禿的一棵白楊樹,烏黑長發(fā)披落,遮擋在少女胸前。 她附身親吻他,柔和,溫柔。 他壓抑著自己深處濃烈毀滅火山般的欲望。 壓抑地抓著她的手,蹭過少女的腳踝,顫動,白楊樹在秋風(fēng)中微弱顫動。 期待,一場狂風(fēng)驟雨。 壓彎他的枝干,拍打他的枝葉。 輕輕刮過唇瓣,輕咬,試探,軟軟的觸碰。 她慢慢坐起,蘿卜蹭到偶然跑過的兔子,他們,兩個睡在月光下的孩子,身體微顫,呼吸輕顫,嬉戲打鬧。她腳伸到他背后,翹立著。坐下來,慢慢地坐下來了。吞沒,驟雨吞沒。疾風(fēng)勁草風(fēng)吹雨打,一葉小舟在漩渦之中旋轉(zhuǎn),跳躍,倒轉(zhuǎn)。橫斜,清淺。 山雀鳴叫,鳳凰低鳴。 他被壓在椅子下,予取予奪,享受著,悲傷著,歡樂著,痛苦著。 眼角流下了一顆淚。 嗚嗚輕語,壓抑地、忘情地、瘋狂地叫喊著。歇斯底里,劇烈起伏,手抵著手,下巴吻著唇角,氣息沾染著氣息。 驟雨初歇。 他醒來。 從書桌上起身。 發(fā)現(xiàn)窗外正下著雨。 拉開褲子,乳白的液體刺眼。 羞恥著,受到了蠱惑了的。guntang著臉,胸膛里跳動的那顆仿佛不是心。 他走到了畫室。 畫室里鋪滿了乳白色的郁金。 走過郁金香。 畫布掀開,全是她,嬌俏的、挑眉的、矜持微笑的她。 他喘著氣,慢慢地脫光衣服,有月光照進(jìn),畫里的她開始靈動,和夢里的,一樣,一模一樣。 自瀆,以及猥|褻自己的信仰,自己的尊嚴(yán),來被她上,也來愛她。 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噼里啪啦的暴雨,下得愈來愈急,愈來愈近。就在耳邊。如此清晰。 破壞的美感。 碾壓的白色郁金香。 伴隨著疾風(fēng)不知羞恥地叫,驟雨啪嗒打在他的眼睛里。 乳白色的,濃稠的,不是牛奶,不是草莓味的沐浴露。 如此渴望性的他,因為少了一個人而空虛著。 此時,她在隔壁,是安然入睡?還是上著另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是否也和他一樣,渴望匍匐在她身下。 突然有了一種渴望,他顫抖地拿出了手機(jī)。沉默的麥克風(fēng)顯示出來?;旌现┯辏潘恋?、瘋狂地叫著。 啊嗯jiejie,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一秒,二秒,三秒 更多的,更多的純白,純白,墜落了。 郁金香,白色的,沾染了羞恥的另一種白。 給我快樂。 他此時什么都可以不用顧及。 不用在意。 不讓偏見見識好惡立場壓知識文化抑住自己最深的渴望。此刻僅僅是絕望,僅僅是瘋癲,與穩(wěn)定秩序相抗?fàn)幍慕^望的瘋癲。 求求你了,jiejie。 在一個人的深夜,雨夜,肆無忌憚地欲望裹挾控制住了自己。 變成了另一人。 不知羞恥的,放蕩的復(fù)制品。 靠著畫板,躺在地上,看著那幅畫,就好像看見了她,她走過來,撥弄花瓶里的郁金香。沖他粲然一笑。 手上的,全都是。 他躺在畫著她的畫板上著喘息,暢快地、凄涼地,猖狂地笑著哭,哭了笑。 那一刻,突破了所有界線。 界線處的郁金香壓住了他漆黑的瞳孔。 他開始后悔拒絕她了。 她只是溫柔笑笑,和他告別。 他抱著一副大大的畫,夕陽燃燒著白色別墅。他敲門,她遙控開門后,他走進(jìn)。 姜柏歲咬著冰淇淋光著腳躺在沙發(fā)上,聽著播放的電影。 她歪頭,眸子微微露出一點(diǎn)驚訝。 我,沒錯,是這樣的jiejie,我想和你討論畫。 夕陽拉長變成了夜。 靠在她的腰上,他目光所及之處,眼波流轉(zhuǎn),顧盼生輝。 一雙眸子與往常不一樣,悲憫通透之中夾帶著|赤|裸|裸的歡喜與放縱后的浪蕩。 至從那次后,他們開始熱情地不像是平日里只相互問好點(diǎn)點(diǎn)頭的鄰居了。 渡過盛開羞恥的、小心翼翼的河流,他索性也不端著。 他們之間有了許多快樂的事情可以做。 畫畫,赤著上身,露出修長的胳膊與大腿,抱著一起,通常情況下畫著畫著就親上了。 交纏,互相聽著對方的喘息。 他光著身子,姜柏歲貼在他的脊背上。將他抵在畫板上。而畫板靠在墻上。 如此曖昧。如此肌膚相親。目光灼灼,心跳聲低語著互相的情緒。 喜不喜歡我。她咬上他的耳朵,果凍的觸感。 喜歡,好喜歡。最喜歡你了。 他臉紅得像是草莓果凍,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如此臉紅心跳,如此熱情洋溢。 我也喜歡她將他扳回來,從他的下巴開始親舐。軟軟的,溫?zé)岬摹?/br> 他順勢抱住她的腰,嘴唇親吻她的眉眼,虔誠又憐憫,迷戀又沉淪。畫板被他們撞到,然后他們卻不顧這些雜音。 小郁金香,她歪頭輕輕一笑,微微推開他,拇指磨蹭他的眼尾,我真的好喜歡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迷戀我迷戀地不可自拔的樣子。我好想好像把這永遠(yuǎn)保存下來,可以嗎?我們都可以互相欣賞的。 他偏頭親上她的脊背,啞聲:其實,歲歲,我畫了很多個你。 其中就有他離開她的脊背,不好意思地偏頭不看她,我們做|愛的畫。 不過,你不要擔(dān)心,我絕對不會第二個人看的。他看著她,目光澄澈。 姜柏歲笑,抱住他:可以給第二個看。 在他耳邊輕聲:我們一起看。 此刻,他覺得,她是愛著他的他的。 他們就像是兩個浪漫同居的畫家情侶,一起討論繪畫流派,一起吐槽哪個流派的奇異怪誕,以及人們不懂得欣賞藝術(shù)作品奇葩藝術(shù)家自以為藝術(shù)實則他庸俗畫作一文不值的事。 他每天都會送她一捧郁金香。 而她每次都會踮起腳尖親吻他的額頭。 當(dāng)他們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也不過只是普通的朋友,或許比點(diǎn)頭之交親近一點(diǎn)點(diǎn)。 所有人都以為他們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 而她與他目光所及時,那會心一笑,那一瞬間驚心動魄,實在是難以用庸俗的語言描述。 似乎情感太過自我而豐富,什么文字描述都顯得單薄而煩厭。 兩人內(nèi)心驚心動魄。 旁人不知淺淡如梨。 他不知道這樣還能多久。 她什么時候會厭倦。 他們這樣的關(guān)系持續(xù)了一個月,那天她踮起腳尖親吻了他的額頭:小郁金香jiejie要走了,不要想我。 他早就聽說,她找到了新情人。 那天,他不爭不吵不哭不鬧,只是靜靜看著她,溫柔地注視著她。 她微微笑起,縱容似地讓他將自己抵在芭蕉樹上。 依舊溫柔地抹去他眼角的淚。 不是你不好,是我想尋求的是一種新鮮感知道嗎? 臨走時,畫眉叫喚得特別嘹亮,連白云都要低頭瞥它。 他固執(zhí)地將淡綠洋桔梗包圍郁金香的畫送給了她。 然后沒有見她表情如何就上樓,落地窗被畫眉叫喚得飛起,直到小小的洋桔梗飄搖著漂移而去,他才關(guān)上窗戶,走到浴室,冷靜扭開水,躺在浴池里,看著手腕上的白色郁金香漸漸粉紅、深紅。 純白寂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