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出柜（鄂毓自白）（一）

    為什么異性戀不用出柜？為什么順性別不用出柜？把大多數(shù)設置成默認選項本身就是不太尊重個體差異吧？很多國家統(tǒng)計同性戀就占總人口的百分之五左右，在人口基數(shù)如此龐大的國家也已經(jīng)不算真正的少數(shù)派了。

    如果非要較真起來，我覺得每個人的一生都應該有一次鄭重其事的出柜。也許到了我們下一代成人的時候，應該舉辦一次親朋好友的聚會，由ta自己宣布自己是誰，自己喜歡的是什么樣的人。這樣也可以避免我們這些老家伙的無端揣測和亂點鴛鴦譜，避免把自以為是的正常人生強加在一個和我們完全不一樣的人身上。

    我短短的二十六年人生，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多次的對自己亦或是對別人的出柜。每一次，都是對自我的重新認知。結果，我的路是越走越窄了。可走在一條寬敞的陽光大道上就一定是我想過的人生嗎？在那條陰暗狹窄的少有人問津的小路上，跌跌撞撞著孤單前行的我沿途遇到了另一個獨行的男人。我們本是平行線。一次風雪之夜的邂逅，他以溫暖驅散了我身體里曠日持久的孤寂與嚴寒，解救我于萬劫不復的深淵。他好心地問我能不能牽著我的手一起同行，也好在未知前路做個伴。于是，我把自己的手給了他，同時交出的還有我的心。

    和謙，如果我說要和你一條路走到黑？不撞南墻心不死，撞了南墻也義無反顧推倒它。你會一直這么陪著我胡鬧，一直對我不離不棄嗎？

    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以為我和別的小女孩沒什么不同。小學時，每個班級似乎都有一個所有女孩都愛慕的夢中情人，我當然也和所有女同學一樣對那個男孩產(chǎn)生了懵懂的好感。不過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只被好看的小男孩吸引。那是個學姐，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幾年級幾班。只因為學校晨會的一次回眸，我從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她，那個短發(fā)女孩，大眼睛，那么嬌俏，有著Lisa那般溫暖甜美的笑容，每次都穿著干凈的白裙子白布鞋，像所有男孩心中的初戀該有的模樣。我的眼睛追隨著她經(jīng)歷了整整一個初春到盛夏。那時候的我不明白這種僅僅看著一個人就渾身溫暖的感覺就是所謂的心動，因為我根本沒有同性戀的概念。

    三年級時，我被安排的新同桌是個極其厲害的女孩。她習慣綁著馬尾，笑起來爽朗大聲。她是男生們都害怕的那種姑娘，可以追打男生追到男廁所。我同她非常合得來。在一起時，我總是能被她逗得笑開了花。也許在別人眼中，我是更文靜的那個，需要被她保護著不受男生欺負，可我心里真實的想法是想寵著她，也想和她一直當同桌。連打男孩子這種在別人眼中不成體統(tǒng)的行為在我眼里都是可愛的。我和她大概就是友達以上，不存在嫉妒，不存在比較。那年暑假，我們結伴去補習班。兩個人在課間不知為了何事開始玩笑式的斗嘴，最后發(fā)展成了打情罵俏，直到老師不耐煩地敲黑板喊大家安靜，她還抓著我的手不放，一直抓了一整節(jié)課。我也第一次因為握著一個人的手而產(chǎn)生了臉紅心跳的感覺，因此那節(jié)課什么都沒聽進去。

    可是直到那時，我依然沒有意識到我有任何問題。仿佛我心里一直默認我本來就是可以喜歡女孩的。后來，我們也就因為畢業(yè)各奔東西，斷了聯(lián)系，直到高中時期再次和她同校。我曾經(jīng)試圖從她身上找回當年的親密感，可惜時過境遷，她不再那么放肆地對我，而且她根本不愛女孩。

    讓我真正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女同性戀的人是我中學至高中時期交往的初戀男友小白。他是個長相秀氣的男孩，自豪地說他是當年我們班成績好又長得好看的班草。我們的熱戀期其實沒有持續(xù)太久，大概到他吻了我以后就轉為平淡了，一方面因為那時候升學壓力太大，另一方面是他的吻技真的很一般，所以讓我產(chǎn)生了原來和男生接吻也就是那么回事的感覺（笑，這個別讓阿謙知道了，他對于任何和我有肢體接觸的男人女人都懷有深深的敵意）。高中后，我漸漸和小白疏遠了。我們分手的時候，他說過我是個玻璃，就是同性戀的意思。我不知道他何出此言？也許作為一個女朋友，我真的對他太過冷淡了，除了那個吻，好像本能地排斥更多的肢體接觸?，F(xiàn)在想起來還挺搞笑的，每次一起出去，我都堅持我來騎單車載著小白。他又不矮，還得縮著腿憋屈地坐在我的車后座。他那時候應該也是很不情愿地配合我吧？為什么別人都是穿著長裙的女孩坐在男孩的單車后座，而我卻是那樣的？大概這就是本性難移，我就是覺得我應該照顧和保護他。

    當然，疏遠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在那個年紀，比起和某個男朋友一對一，我更需要的是朋友。我和大多數(shù)同齡女孩們玩不到一起。女孩們喜歡的明星八卦，手工編織，化妝或者隔壁班某個帥哥的事情，我都不感興趣。女孩子之間的勾心斗角，搞小團體這些，我更懶得參與。所以和我聊得來的，玩得好的男同學還比女同學多很多。最后，我和他們都混成了兄弟。

    可惜，到了初一下學期，一切都改變了。

    記得那是一節(jié)體育課，我和另外幾個同學在cao場上練習慢跑。

    有位女同學突然說：你們聽說過二班的那個玲玲嗎？據(jù)說她因為懷孕退學了。

    聽到玲玲這個名字，我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一個身材高挑瘦削，打扮時髦的漂亮姑娘。她是我的小學同學，我們曾經(jīng)關系還特別好。因為我們的家距離很近，我還去過她家里做客。她有位特別慈祥的外公，每次都拿一大堆零食給我們。再次聽說她的消息竟然是發(fā)生了那么驚人的事情。

    我問：不會吧，她不是成績還不錯嗎？之前我們還一起參加奧賽學習班。

    聽說是交了社會上的男朋友，對方是小混混。

    我也聽說了，她說沒臉見人了，退學去打胎了。

    聽著同學們的議論紛紛，我心里特別難受。我們才十二三歲，這么小就會懷孕嗎？如果玲玲退學了，那以后她會怎么樣？還會繼續(xù)回學校讀書嗎？想著這些，我感覺自己的小腹發(fā)出陣陣隱約的痛楚。大大咧咧的我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褲子上已經(jīng)染上了斑駁的血跡。

    那堂體育課下課，我走到教學樓的第二層樓梯，也沒有發(fā)現(xiàn)很多雙眼睛盯著我的后背。當時還沒有成為我男朋友的小白跑過來脫下外套幫我圍好腰部。

    阿毓，你是不是不舒服？我扶你回教室休息吧！小白關切地問。

    為什么要休息？我沒事??！

    你褲子上沾了血。他小聲提醒我。

    我才轉身檢查了自己的褲子，真的有一大片血跡，我當然知道這就是女孩的初潮，只是我從來沒有預料哪一天也會發(fā)生在我身上。那天回到家，我告訴mama我流血了。

    mama沒有因為我的長大而露出欣慰的神色。而是帶著點擔憂，甚至有點嫌棄的表情，囑咐我：要用這個。

    她給了我一包衛(wèi)生巾，示意我要脫掉褲子，她要教我怎么貼衛(wèi)生巾。肚子的不舒服還可以忍受，可是要在別人面前脫掉褲子，即使那個人是我的mama，我還是覺得不習慣，不自在。我堅持說：我可以自己貼的。

    以后每個月都會來的，要是感覺肚子痛要及時墊好。我給你拿舊床單，睡覺可以墊著，不然會弄到床上。mama叮囑我，還有，以后不要和男孩子走得太近了。

    這就是我的mama此生唯一一次對我進行的性教育。我的心里暗暗抱怨，為什么我不可以和男孩子玩？在他們眼里，我并不是一個女孩?？墒呛芸煳野l(fā)現(xiàn)我錯了。好像一夜之間，男孩們對我投來的目光也變了。

    當時有一個和我關系很不錯的男孩，大家給他取綽號叫胖子，因為他黑黑壯壯的，愛打籃球，特別喜歡科比。雖然，有母親的囑咐在先，我依然沒心沒肺地和胖子聊天說笑，他突然伸手朝我揮來大概是比劃投三分球的動作，不小心劃過了我的胸部，撞得我發(fā)育中的胸脯生疼，我不禁打了個寒顫，一陣惡寒之感從腳跟蔓延到頭頂。

    我當場就和他翻了臉，厲聲質問：靠，你摸哪兒呢？

    回想起來胖子應該不是故意吃豆腐，是真的不小心，可是我突然就反應過激，只想著我把他當成好哥們兒，他卻把我當成一個可以欺負的弱者，還做了壞男生對女孩做的惡心的事情。所以，我才惱羞成怒。

    胖子的表情怯生生，都不敢正眼瞧我，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似乎是想多解釋，卻最終作罷。

    我們兩個的爭執(zhí)被旁邊的女同學旁觀了后半部分，她嘀咕了一句，真是粗魯，一點兒也不像個淑女。

    我就這樣，要你管！我心里極其不服氣，我淑女不淑女關你什么事，那些男孩子滿嘴的粗話臟話也沒見你說他們。

    這件事情來的快去的也快，事后我覺得是我反應過激，我和胖子也就自然而然地和解了，再也沒提過此事。后來，我聽另一個男生（我當時的同桌）說是有幾個和我玩得不錯的男孩對我有好感，但凡聽到誰誰對我有好感，我就開始主動和他們保持距離，總感覺哪里別扭。那個少年的我期待的不過是男同學們能用正常的眼光看我，別把我當成個女孩對待。

    不知道別的女孩們有沒有在鏡子前看過自己的身體，她們覺得自己的身體美好嗎？我相信女孩們都是造物主完美的藝術品?？晌溢R子里的那個女孩卻一點兒也不美。我不喜歡她發(fā)育的胸部，我覺得那些豐滿的胸的確很美好，可是如果這胸部長在我的身上就會成為我的煩惱。自從開始發(fā)育，我就特別害怕挺起胸，怕它太明顯被別人注意到，因此長期養(yǎng)成了含胸駝背的習慣，直到二十多歲以后才糾正。

    我mama曾經(jīng)給我講過一個阿姨女兒的故事，她說阿姨把胎盤包在餃子里給女兒吃。因為胎盤里面有雌性激素，她女兒就告訴mama覺得rufang腫腫的，發(fā)育成了小饅頭。因為這個故事，從此胎盤餃子成了我的陰影，我甚至焦慮害怕我媽也會偷偷給我吃那種餃子。還好，我從來沒有吃過胎盤餃子，而且說不定正因為我每天的過度思慮，我終于長成了我的理想型小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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