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番外)(6)(終)
(番外)(6)(終)
宋無極坐在太子詹事黃鶴引的府邸里的宴席上,眼前歌舞升平,而他卻似霧里看花,沒有真實感。 與前世一樣,黃鶴引受命牽制住他,而另一邊,太子將對潛入建康的房濟(jì)川出手。 此次為的卻不是房濟(jì)川的命,而是設(shè)計他與庾琳瑯成就魚水之歡。 躊躇再三,他最終還是決定順著前世的軌跡,緘默不語,把決定權(quán)交到庾琳瑯的手中。他有許多機會破壞二人的相遇,哪怕是另外派一個人給房濟(jì)川送藥,安樂寺之事便會生變。 可是他并沒有破壞庾琳瑯和房濟(jì)川的第一次見面。 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不是的。只是私心作祟。他想要知道新婚夜的那個假設(shè)真正來臨,她會如何擇選? 若是她選擇了房濟(jì)川,那便是命運軌跡不可違逆。 可如果那樣的話,為何要讓他重來一世? 或許這道題,只能等到今日黃昏才有解答。宋無極的眼中似乎覆蓋了一層云霧,叫人看不清他內(nèi)心所想。 酒過三巡,酒水入口已淡如水。 * 回到家中,宋無極見庾琳瑯還未歸家,心中沉了沉。他按照前世那般,沏一壺茶,靜靜在廳堂等候庾琳瑯歸家。 其實就連這廳堂都與前世大為不同。庾琳瑯換了原本的青山祥云樣陶瓷茶具,擺上了她嫁妝里的紫砂茶杯套組,只因她偏愛喝鐵觀音等烏龍茶,而紫砂最適合泡重滋味的茶葉。她喜歡花草,慣會陶冶性情,正值春季,她在廳堂里擺了一個喜鵲纏枝瓷瓶,每日換上一束鮮花。就連掛在廳堂里的鎮(zhèn)宅字畫都不是前世中規(guī)中矩的千字文,而是她長兄為她尋來的名畫家張墨的真跡。 一切好似沒變,卻又處處不一樣了。他摸著手中略有沙質(zhì)的紫砂茶杯,心緒不寧。 黃昏至,庾琳瑯乃歸。 她入廳堂,見到宋無極便一怔,隨即抿著唇,轉(zhuǎn)身快步離去。 宋無極的心似乎被針扎了一下。他起身跟在庾琳瑯的身后,她走得極快,不過片刻便回到了內(nèi)院。她跨過寢室門檻,磅一聲,門險些甩在宋無極的臉上。 宋無極碰了一鼻子灰,默了默,還是打開房門,踏入房內(nèi)。 庾琳瑯人坐在床榻上,蹙眉抿唇,見到宋無極,女子的眉宇間仿佛落了霜寒一樣,人轉(zhuǎn)過頭,竟是看也不愿意看他。 他的心似乎被她握在掌心里捏緊一般,隨著她無視他的舉動,一抽一抽地疼。 疼有多疼?他只知道,比之他身上的任何一次創(chuàng)傷都還要疼。如同心口撕裂,蝕骨之痛。 你盡可罵我,但宋無極艱澀地說道。但不要消極以待,不理會我。 妾身如何敢?庾琳瑯自嘲一般地說道。郎主說如何,妾身便如何。 皎皎 錐心之痛,莫過于如此。 郎主讓妾身帶著藥丸上香,妾身便照做了。寺內(nèi)比丘出言邀妾身到后院觀看五樹六花,妾身應(yīng)邀了。后院之中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挾持妾身,欲行輕薄卻正好妾身身上的藥可解他身上的毒素。郎主你究竟對妾身隱瞞了什么?有什么是不能與妾身說的,非要用如此迂回的方式莫非在試探妾身?庾琳瑯說著,眼淚便已落下。 她原本上完香便要歸家了,但離開之際,一名比丘與她提及后院的五樹六花已開滿院,客氣地邀她前去觀賞。她不好拒絕,便應(yīng)下了。到了后院,她的帕子不翼而飛,寶言便沿著來路尋找,而她在后院四處瞎摸,卻撞見一名陌生男子,被對方挾持。對方言道他身中yin毒,需陰陽交合化之。她被嚇壞了,拼死抵抗卻不敵對方的力道,便被他扯了衣衫,幾近絕望。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想起宋無極昨日所交給她的那個藥丸,她問對方: 清心丸與君可有用? 男子目露訝異,點頭道:正需清心丸以解此毒。 她掏出藥丸,那人捻在指尖嗅了嗅,面露怪異之色,道了聲謝謝,吞咽下去。事后他與她說要她配合演一場戲,道了得罪便把她壓在樹干上模仿歡愛的動作將近半個時辰,后來扣留她直到太陽西落,黃昏降臨,才放她離去。 庾琳瑯只覺得一切仿佛天方夜譚,荒謬至極!她既惡心又氣憤,不明白宋無極究竟想做什么? 宋無極苦笑一聲,卻不知如何開始解釋。 你走吧,妾身想要自己一個人靜靜。庾琳瑯失望至極,索性閉眼,眼不見為凈。 宋無極有預(yù)感,此時若是不講清楚,他們可能會再次踏上前世的道路。可若是見過明月之輝,如何甘心再歸于不見天日的深潭? 他深吸了口氣,艱澀道: 皎皎,你如同明月,與我天淵之別。你今日遇見的那人日后,可登頂。內(nèi)心剖開來,都是血淋淋的rou。宋無極臉色灰白,似乎被抽光所有的力氣,偉岸的身軀蜷縮起來,身形佝僂。 竟是如此脆弱,令人不齒。 夫君!庾琳瑯并沒有想到宋無極的反應(yīng)如此之大,仿佛一夕間老了二,三十歲。她一瞬間好似明白了什么,再也顧不得置氣,站起來主動環(huán)抱著幾近顫抖的男人。夫君,你聽我說最初得知,父親欲為你我定下親事,我便是極歡喜的。庾琳瑯小聲說道,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晉朝式微,建康得以安寧全賴房氏與其旗下將領(lǐng)鎮(zhèn)守邊疆,甚至從胡人手中奪回故土。我我曾耳聞夫君事跡,道是不辱一婦孺,不棄一襁褓,心中甚為敬仰于你。 宋無極任由她抱著自己,沉默不語。 夫君,為何你總覺得妾身需要登頂?庾琳瑯的語氣困惑又難過。 因為,這是你命運中的軌跡。 皎皎你是否覺得,我很惡劣?宋無極沙啞著聲音問道,頓了頓,苦笑。其實,我亦認(rèn)同。 并無。妾身心疼夫君。夫君究竟有何顧忌,為何不與妾身詳說?夫妻同舟,妾身與夫君是一體的。皎皎悅君矣。她斯斯艾艾,語調(diào)輕柔又堅定。新婚夜她太過羞澀,不敢言明,但她心思細(xì)膩,感覺到今日的宋無極極度不安。 她不明所以,卻愿意寬慰他。 宋無極的心跳猛然停止。 似乎有永恒那么久,腦袋放空,四肢僵硬,骨頭卻酥酥麻麻,就像那酥皮點心,只要一戳就會碎掉。 他的心臟,直到下一刻才開始瘋狂跳動。 宋無極驀然反主動為被動,狠狠地?fù)е琢宅?。他單手圈著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一手抵在她的后腦勺,把人禁錮在他的懷里,腦袋按在他的胸膛上。 力道之大,幾乎可碎骨。 夫君,疼!庾琳瑯低聲驚呼。 抱歉。宋無極僵硬地放松了力道,卻仍然是圈著她。皎皎最后一句話,你能否再說一次?他懇求一般地問道,語氣之輕,似怕遭受拒絕。 皎皎悅君矣。庾琳瑯順從地又重復(fù)一遍。說過一次,第二次便容易了。 他顫抖地吻了吻庾琳瑯的額頭,虔誠而珍重。 皎皎,我亦悅你矣。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仿佛一縷清風(fēng)吹過彼此的身旁。 嗯。庾琳瑯踮腳,親了親宋無極的臉頰,雙頰緋紅,又擁著他,靜靜與他溫存。 宋無極閉眼,眼角酸澀濕潤,心似乎被塞滿了。 前世枯萎。 今世開花。 明月已入懷。 * 當(dāng)天深夜,宋無極似有所感,至宋府偏僻的東院與一名訪客碰面。 主公。宋無極朝來者作輯禮。 東院內(nèi)站著一名身姿挺拔的男子。他立于清冷的月色之中,卻正是房濟(jì)川。 無極我只問你一句。你是如何得知我會中紅塵消,并且知道我懂得怎么把紅塵消轉(zhuǎn)化為yin毒,且需要清心丸化解?月光如水,灑在房濟(jì)川的身上似乎要凝聚成冰,一身玄衣的郎君面孔有些模糊,叫人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 宋無極知道,房濟(jì)川疑心病犯了。這也屬尋常。整件事里面太多詭異之處,房濟(jì)川會來作詢問,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可是唯有重生一事,他無法向房濟(jì)川坦誠。 無可奉告。宋無極淡然回應(yīng)。 他還是學(xué)不來官場上的爾虞我詐,索性連個理由都不屑杜撰。 房濟(jì)川面容冷峻,目光帶打量。 其實我方見庾氏,心中便有股古怪的感覺。房濟(jì)川突然轉(zhuǎn)變話題,目光帶著不解和一種深沉的情緒。似乎我應(yīng)該認(rèn)識她。他斟酌字眼,語氣不太確定。 容顏極盛者,他見過不知凡幾。庾琳瑯雖當(dāng)?shù)靡唤^,卻也非獨一無二。只是那女子似乎哪里都合乎他的心意,貌美清絕,柔弱中帶剛,便是蹙眉都吸引他的目光。 若非查證她便是宋無極的妻子,就算他的yin毒借清心丸解了,他約莫是會對她存些心思。然她性情剛烈,下午令她陪他演一出戲已經(jīng)使她深深厭惡于他,這女子顯然對宋無極懷有極深的情感。 其實,若非他早早應(yīng)下瑯琊王氏的婚事,與庾氏定親的人該是他。然而世上沒有如果,當(dāng)下也只能感慨一句錯過。有緣卻無緣,所幸還未陷入太深,尚可掐斷。當(dāng)下更重要的事是弄明白,宋無極在這場事件當(dāng)中到底充當(dāng)了什么角色? 聽房濟(jì)川提及庾氏,宋無極霍然抬眸,目光犀利。 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你這樣的目光。房濟(jì)川怔了怔,眉頭愈發(fā)緊皺。宋無極身上的謎團(tuán)越來越多。 不明人物如此接近軍機核心,理論上,此人不能留。 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宋無極與他出生入死多年,甚至兩次為了救他差點丟了性命,過命交情豈是說棄就能棄?房濟(jì)川心中再三衡量,目光愈發(fā)深長。 主公有諸多疑惑,然屬下實在無可奉告。宋無極搖頭。主公若是信不過屬下,盡可拿走屬下這條命。只求主公法外開恩,莫要殃及內(nèi)子。庾氏一族對主公大業(yè)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他惜命嗎?自當(dāng)是。然而有些事情值得用命去守護(hù)。譬如疆土,譬如重生的秘密,譬如她。 房濟(jì)川默了默。宋無極是少數(shù)稱呼他為主公,而稱呼他的父親為家主者。這個稱呼看似不起眼,但代表著宋無極所效忠的人是他房濟(jì)川。 因他知曉對方的志向,宋無極是他的心腹。 但人心呀說道恒古不變是人心,頃刻面目全非也是人心。宋無極的心,是否還和當(dāng)初滿腔赤誠,志在漢人天下一樣呢? 縱然情感上我偏向于你,但房氏五十萬將士,吳郡百萬百姓,事關(guān)重大,恕我需要做出取舍。良久,房濟(jì)川嘆息一聲。他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黑色藥丸,遞給宋無極。此藥發(fā)作迅速,無痛亦無副作用,算是最后全你我兄弟之情。 雅致的面容上,神情無喜無悲。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 謝主公賞賜。宋無極平靜地領(lǐng)過藥丸,毫不遲疑地吞下。 已經(jīng)比旁人多活十年,他沒有什么虧的。只是心中有點缺憾,無法與她走過一世罷了。但偷來的時間,終究是要歸還。 宋無極靜靜等待這穿腸毒藥發(fā)作。 過了好一會兒,宋無極面露疑惑。除了精神亢奮了,他似乎并沒有其他身體變化?看了看手掌心,胸膛里的心臟還在跳動,他的確還活著? 這醒神丸,效果不錯吧?房濟(jì)川見宋無極迷茫的神情,驀然勾唇,灑脫一笑,玉石堆砌的眉眼隱含促狹之意。 斷頭的不是藥丸。若是宋無極不愿意吃下他所給的丹藥,那送他上路的便會是他腰間的劍了。一擊致命,也確保無痛無感。 無極,莫要辜負(fù)我對你的信任。否則日后莫說你,庾氏亦在劫難逃。房濟(jì)川收起瓷瓶,嚴(yán)厲說道。他已看出宋無極對庾氏在乎,有牽掛的人便不再無所畏懼。到底他是上位者,要挾人的手段只是基本罷了。房濟(jì)川本不愿如此試探與威壓,但宋無極舉足輕重,行錯一步,便可能令他們房氏大計滿盤皆輸。 一切不過是權(quán)衡之術(shù)。 主公寬慈,無極絕不辜負(fù)主公厚望。宋無極單膝跪在地上,此番卻是真心實意。 這一世,他令房濟(jì)川和庾琳瑯錯過。縱然房濟(jì)川不知曉,但宋無極心中有淡淡的愧疚。 但愿如此。房濟(jì)川默了默,笑道。夜深了,我亦該走了。無極,珍重。 恭送主公。 衣袂翻飛,如同各自的人生展開新的章節(jié)。 至此,前世軌跡已不可循著。 今朝待各自執(zhí)筆,書寫自己的人生。 (終) (作話:嗯~就到此啦。其實想寫的很多,但每次看到這文的數(shù)據(jù)都心情低落。還是要感謝支持的親,抱歉我自己玻璃心沒法正眼看這文的數(shù)據(jù),所以只能走到這里。寫作本來是圓夢,是發(fā)泄,可是這文寫著發(fā)泄得更加郁悶了。沒愛的文,終究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