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夜飽餐的房濟(jì)川神采奕奕地走了。過了三日，宋無極護(hù)送著昏迷的房有林至吳郡。房祝氏心痛非凡，然她外柔內(nèi)剛，并沒有因此失了分寸，堅(jiān)持親自給房有林侍疾。

    仿佛過去一個甲子，庾琳瑯面對宋無極頗有些無措。在他不在的時候，她背著他與他的主公，他的兄弟廝混庾琳瑯羞愧萬分。宋無極初歸只見了房祝氏一面，連庾琳瑯都顧不上，便匆匆鉆入外院書房撿起吳郡事務(wù)。他在外書房忙了整整兩天兩夜后，才有空至內(nèi)院一趟。

    前方戰(zhàn)事岌岌可危，宋無極身上染著肅殺與血腥之氣。庾琳瑯本就氣短，見到宋無極愈發(fā)如同老鼠見到貓，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以前庾琳瑯覺得宋無極是一個凡事不放在心上，性格極淡到?jīng)]有明顯喜好厭惡的人?？墒乾F(xiàn)在，庾琳瑯覺得宋無極不只是淡，他的目光還很冷。

    夏天將至，宋無極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竟然能令她生生打個寒顫。

    夫人。他看著她，聲音冷冽，目光幾乎說得上是陰沉。

    郎主。庾琳瑯抿唇，輕聲應(yīng)道。

    宋無極以探測的目光，從上至下，細(xì)細(xì)地觀察庾琳瑯?？v然他從未注意她，可是此時他竟然也覺得她似乎比之前更美了，帶著一股優(yōu)越生活的滋潤，目光清亮，粉面紅撲撲的，朝氣蓬勃。如果不是她散發(fā)著害怕的情緒，也許她還會更美。不過就算是現(xiàn)在，也有幾分美人嬌弱，惹人憐愛。

    便是因?yàn)檫@份美貌，才引得房濟(jì)川放不開她嗎？

    多日未見，夫人可有事要與我說？宋無極慢慢地開口，目光似乎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庾琳瑯。

    庾琳瑯心中一跳，幾乎覺得宋無極已經(jīng)知道她和房濟(jì)川茍合的事了。這事到底是她對不起他，她不由得不知所措。

    有一瞬間，庾琳瑯幾乎想要向宋無極坦白一切?？墒且援?dāng)下的局面，并不是一個好時機(jī)。庾琳瑯張了張嘴，終是艱難地吐出一個單字：

    無。

    她閉眼以掩羞愧，錯過了宋無極眼中一道失望的目光。

    庾琳瑯感覺到，空氣似乎更冷了。

    來人。宋無極目光冰冷，身上威嚴(yán)甚重。夫人身體不適，還不快送夫人回房？近期內(nèi)莫讓她出來招風(fēng)。

    她這是被禁足了嗎？庾琳瑯搖搖欲墜，心中那股不安擴(kuò)大。宋無極肯定是知道了，知道了！她應(yīng)該在此向他坦白！她張了張嘴，內(nèi)心掙扎，可許是心中還存著僥幸，她沒有說一個字。

    看著她，宋無極似乎越發(fā)失望。

    夫人好自為之。

    說完這句后，宋無極甩袖離開，徒留庾琳瑯在原地失神。

    *

    自那日起，宋無極似乎變得陰晴不定。庾琳瑯雖然被禁足了，但宋無極一反常態(tài)，夜晚時常去舒雨閣看她。

    他時常不發(fā)一言，坐在桌邊，目光看向遠(yuǎn)方，過很久才會突然回神一般深深地看她一眼。他不常留宿，但他留宿的時候僅僅是與她和衣而睡，若她感覺沒出錯，宋無極似乎是在有意回避觸碰她，就像她身上染了什么惡疾一般，碰一下都讓他厭惡。

    庾琳瑯心驚膽戰(zhàn)，精神一天比一天差。寶言侍奉在旁，每日都趁著領(lǐng)膳的時候打探外邊的消息帶回來給她，庾琳瑯疲于應(yīng)對，直到有一天，寶言驚恐地與她說：

    夫人，郡公夫人似乎也被軟禁了！

    這句話的含義太大，庾琳瑯終于坐不住了。當(dāng)天，宋無極又一次來到舒雨閣。這些日子他的氣質(zhì)愈發(fā)凌厲，隱隱帶殺伐，不復(fù)之前的淡然。之前的他像無情無欲的石頭一樣，而今他似是出鞘寶劍，染了血?dú)獾哪欠N。

    庾琳瑯終于忍不住問道：

    宋無極，你究竟要做什么？

    俊美的郎君抬眸看了她一眼，輕嗤一聲，仿佛不屑與她說話。

    你既然不屑于我，何苦留夜？庾琳瑯紅著眼睛質(zhì)問道。

    庾氏。我再問你一次，你有沒有事情要告訴我？他終究又紆尊降貴地重問一句，目光宛若利劍。

    這下，庾琳瑯確定了。

    宋將軍都知道了。庾琳瑯心如死灰，不再抱著僥幸。

    宋無極冷笑一聲，憤而言道：我知道什么？庾氏貴女下賤至此，或是愛慕虛榮至此，與夫之上司通jian？

    他放棄粉飾太平，以最尖銳的語言質(zhì)問。

    庾琳瑯仿佛被扒下皮一樣，臉上火辣辣的疼，面色蒼白至極。

    你道我為何夜夜來舒雨閣？我只是想要看看你這個賤人還有沒有一點(diǎn)羞恥之心，看你還能忍耐多久才向我坦白。庾氏琳瑯，你果真是士族貴女，放浪形骸，下賤至極！

    宋無極的目光中充斥滿滿的厭惡。他從未對任何人用過如此惡毒的語言，此時卻對嬌弱的女郎沒有一點(diǎn)憐惜之心。

    她背叛了他！與他的兄弟一起通jian！宋無極目光赤紅，口腔里幾乎被他自己咬出一股血腥味。

    宋無極每一句話，庾琳瑯都無法反駁。雖然知道自己沒有資格難過，她還是控制不住無言落淚，靜靜地承受宋無極的輕蔑與怒罵。

    是，是我不知廉恥，對不起宋將軍庾琳瑯輕聲說道，聲音顫抖，每一個字艱難至極。此事是我一人所為，宋將軍如何責(zé)罰我都是我應(yīng)該的，只是將軍您為何要軟禁郡公夫人？她抬起頭，梨花帶淚的模樣甚是動人。

    果真情深意重。宋無極卻是厭惡地看了庾琳瑯一眼。庾氏，你的確不知廉恥，一對jian夫yin婦，房濟(jì)川也不無辜！

    庾琳瑯?biāo)⒌啬樕儼?，她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宋無極！我求你，你怎么懲罰我都沒關(guān)系，請你不要，請你不要對付房氏！庾琳瑯站起來跌到地上，跪著嗲嗦。她的膝蓋該是淤青了，可是此時她根本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她淚流滿面，狼狽地爬向宋無極，卻礙于他看污穢之物一樣的眼神不敢伸手觸碰他。宋無極，是我不守婦道，勾引了世子，此事罪在我，是我對不起你，求求你不要背叛世子！她朝他反復(fù)磕頭，額頭重重地撞到地上，沒有一點(diǎn)憐惜自己，很快就碰出一片嚇人的淤青。

    宋無極怒火中燒，怒到了極致卻變成極致的冷了。

    夠了！潑婦！他大喝一聲，拍桌而起。

    她被他的氣場震得往后倒，跌坐在地。庾琳瑯的眼前已經(jīng)有些模糊，看不清事物。她皮膚白皙，額上的淤青看起來煞是嚇人，加之毫無儀態(tài)地張著嘴巴嗲嗦，本是梨花帶淚的美貌只剩下兩分顏色。

    宋無極看著她，目光陰冷，幾乎凝成冰塊。他忽地從旁邊的小案上取來紙筆，疾風(fēng)勁草般地寫了幾行字，末了把紙甩在桌子上。

    庾氏琳瑯，你婦德有虧，不配掛我宋氏之名。和離書上簽字吧。宋無極淡淡地說道。

    庾琳瑯聞言，跌跌撞撞地爬起來，走至桌前，拿起毛筆。她忍著頭痛，一目十行草草閱過紙上的內(nèi)容。

    她盡量堅(jiān)定地，一筆一劃認(rèn)真寫下自己的名字。

    字跡連她七歲時候的水平都不如。

    見她已簽字，宋無極收走紙筆，轉(zhuǎn)身留下一句話：

    庾氏琳瑯，你好自為之。

    自此，夫妻恩斷義絕。

    *

    世子，我們的糧草被劫持了！一個小卒風(fēng)塵仆仆地趕至主帥帳篷，驚慌地跪在帥帳面前高聲喊道。

    霎那之間，周圍響起了亂哄哄的議論聲。

    何人敢在帥帳跟前嚷嚷！一個玉面小將挑起帷幔，高聲喝道，周圍立刻恢復(fù)安靜。他扶著帷幔，面容雅致的主帥走了出來，卻是房濟(jì)川。房濟(jì)川面無表情地看了跪在帥帳面前的面生小卒一眼，漫不經(jīng)心地移開目光。

    擾亂軍心，斬了。他淡淡地發(fā)號施令，仿佛不屑在他身上浪費(fèi)多一分力氣，只露面片刻又轉(zhuǎn)回帳內(nèi)。

    世子！我說的是真的呀！你不可以小卒瞪大眼睛，又被先前的玉面小將打斷。

    沒有聽到主帥的命令嗎？告訴你，這里沒有什么世子，只有主帥！玉面小將對左右兩邊候命的士兵喊道，隱含淡淡嘲弄地看著眼前的小卒。

    屬下遵命！

    小卒還想要說些什么，玉面小將厭惡皺眉，出手如閃電，直接卸了那小卒的下巴。

    小卒面露懼色，喉嚨里發(fā)出啊，啊，啊的聲音，被兩名高大的士兵拖下去。

    玉面小將回到帥帳。

    主帥，我們還不攻城嗎？玉面小將忍不住問道。糧草被劫，我們撐不了多久了。他露出憤憤的神色。建康城是餓瘋了吧！

    房濟(jì)川搖頭，只說：

    等。

    氣定神閑，運(yùn)籌帷幄。

    見狀，玉面小將長舒一口氣。

    是是，主帥說什么就是什么，屬下領(lǐng)命！語氣竟然帶幾分賭氣。

    房濟(jì)川不以為意地?fù)崦粔K素色錦帕。

    就快了。很快，他又可以和皎皎見面了。房濟(jì)川心頭一熱，眼神繾綣得把玉面小將看樂了。

    元帥怕不是在刺激他這個孤家寡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