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1)
(1)
夫人,郎主今日怕是不會回來了。明眸善睞,一身侍女打扮的少女朝塌上的妙齡少婦輕聲說道。如同過去一年來的每一個夜晚,她伴著主子等待行蹤詭秘的郎主萬分之一的可能歸家。寶言很是為她的主子難過,明明郎主是夫人的夫君,可他從未捎一封家書回家,總叫夫人空等至深夜才確定今夜他是不歸家了。 今日更過分的是,郎主明明人就在建康城里,不歸家也不曾托人傳話。他這是置夫人于何地呢? 我亦乏了。寶言,安置吧。少婦檀口輕啟,呵氣如蘭,揚起的小臉秀美清絕,如同明珠遺世,是世間罕見的好顏色。 是,婢子為夫人寬衣。 收拾完畢,庾琳瑯合眼躺在床上,對當下的生活產(chǎn)生淡淡的倦怠。 算起來,連同新婚夜在內(nèi),成婚一年,她只見過她的夫君兩次。 亂世出雄主。自三年前洛陽淪陷,司馬皇室與眾多士族南遷,瑯琊王定都建康,南遷的王氏,崔氏等眾多高門與當?shù)氐氖孔逭归_了權力的拉鋸,鷸蚌相爭,原本盤踞姑蘇吳郡的軍閥房氏不聲不響地趁亂壯大勢力。待士族回過神來,房氏已然憑著地利養(yǎng)出雄獅五十萬,扼住建康息道,掌控亂世之中的實權。士族又驚又怒,可面對若有似無圍著建康的房氏鐵騎,所有人只能噤聲。庾氏見狀,便想以姻親拉攏姑蘇霸主房氏,奈何房氏三個嫡出郎君除卻大郎皆已成婚,而房氏大郎有未婚妻,乃比庾氏更早反應過來的瑯琊王氏嫡女。她的父親身為庾氏家主拉不下顏面讓庾氏女為妾,更不屑與庶子結親,便輾轉(zhuǎn)把嫡次女嫁給房氏麾下一員猛將,便是房氏家主的半子,前不久獲封輕騎將軍的宋無極。 宋無極她的夫君。她對于他的事跡可謂倒背如流。宋無極年少時自薦投入房氏家主帳下,以戰(zhàn)場上勇猛兇悍頗得主君賞識,他被指給大郎房濟川為先鋒,隨房濟川破匈奴城無數(shù),少年郎君男生女貌,昳麗至極,被人私底下稱為玉面將軍。然宋無極不耐煩所到之處被女子圍堵,遂以匕首在臉上劃破一刀,傷痕從左上額角越過鼻梁,差點碰到唇上,據(jù)說當時血流滿面,場面駭人,而他連眉頭都不曾皺過。宋無極棄之不療,便從此留了疤痕,如同美玉有暇,依稀可見舊日風采,叫許多人惋惜。 她其實在心里偷偷傾慕過那個英勇的好兒郎,然而只是她一廂情愿罷了。他于建康置辦了此處房產(chǎn),迎她入他家門,但他一年到頭不是在姑蘇為主君分憂,便是在戰(zhàn)場上為主君殺敵。新婚第二日他便隨房氏大郎出征,半年之后乃歸,代替房氏大郎入建康勤君,也只逗留了一日,隔天便匆匆回歸姑蘇。 今夜,他更是身在建康而不歸家?;蛟S這里不曾是他的家吧。 她于她的夫君,可有可無至此。庾琳瑯心中悵然,躺在床榻上輾轉(zhuǎn)難眠,直到黎明將至才沉沉睡去。 * 三月十五,按照慣例,庾琳瑯今日要到安樂寺點一只平安香。清晨時分,庾琳瑯與一眾仆婦收拾妥當,早早便到安樂寺上了三柱香,并以宋無極的名義添了五兩香油錢。 寶言實在為她家主子不值。姑爺如此怠慢她家主子,可主子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到安樂寺為姑爺祈福,并以姑爺?shù)拿x添香油錢,結善緣。這添香油錢用的銀子可是來自于主子的陪嫁呢!成婚一年,就沒見過姑爺給主子送過來一文半兩的,寶言憤憤想著。就算她家主子是庾氏貴女,陪嫁養(yǎng)一屋子人綽綽有余,可要的是姑爺一份心意呀! 事了,寶言見庾琳瑯神色淡淡,便提議道:婢子聽聞安樂寺后院栽種了五樹六花,春節(jié)時候甚為壯觀,夫人何不一覽? 庾琳瑯遲疑了一下,微微頷首道:可。 于是寶言前去詢問了寶殿里的比丘。安樂寺的后院一般是不對外人開放的,但比丘認得庾琳瑯,知道她初一十五風雨無阻地來安樂寺上香,是一名極為虔誠的香客,更重要的是她為安樂寺添了不少香油錢。比丘很輕易地點頭答應了。為示尊重,避免打擾佛門凈地,庾琳瑯只帶著寶言一人去往后院。 安樂寺的后院甚是清幽,不說古木參天,倒也郁郁蔥蔥,茂林修竹。今日天公作美,暖陽與清風作伴,庾琳瑯立于林間小道上,沐浴在綠景的寧靜之中。她伸手入袖間,想要取出帕子擦拭薄汗,卻沒尋著物件。 夫人,怎么了?寶言見庾琳瑯皺眉,細心地問道。 我的帕子似是掉了。庾琳瑯面露難色。 那是貼身之物,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她的帕子如果叫人拾去,恐會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士族與軍閥的關系如履薄冰,若是有人借機挑事,庾氏怕是會遭牽累。更何況今日她帶出來的帕子是母親所贈,上面繡著她的小名,絕對不能落入外人之手。 婢子沿路找找。寶言也明白此事可大可小,肅著面說道。夫人您在這里稍等,莫要走遠讓婢子擔心。 好,我在這里等你。若是真的找不著也罷了,左右只是一塊帕子。庾琳瑯點點頭,溫聲囑咐道。 婢子曉得。寶言俯身應道,卻是打定主意一定要為主子尋回她的貼身之物。 庾琳瑯是個怕熱的體質(zhì),即使風和日麗,還是有些被曬熱了。她看了看,大概五百尺外有顆菩提樹的樹冠尤其茂盛,最適合納涼。于是她便抬起腳步,慢慢靠近那顆巨大的菩提樹。 距離菩提樹百步外,她心里一突,直覺不對勁,好像有把利劍懸掛在她的肩膀上。庾琳瑯搖搖頭,四下無人,她這是一個人在靜謐之中產(chǎn)生幻覺了。她又走近了幾十步,那股若有似無的壓迫感愈發(fā)強烈,似乎有只猛獸的目光猶如實質(zhì)地落在她的身上,庾琳瑯不由得汗毛豎起,無法再忽視那股威壓。 孤身一人,她還是有些害怕的。猶豫了下,庾琳瑯決定還是離開此地比較妥當,可是當她轉(zhuǎn)身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勁風。庾琳瑯當下一驚,險些失控喊出聲來,身后的人及時用手掌堵住她的嘴巴,阻止了她呼救的舉動。他扣著她的腰肢,帶著她瞬間來到菩提樹下,把人緊緊地抵在樹干上。 (作話:架空魏晉。愛那個山河瑰麗,英雄輩出,世家林立的時代。私設很多,不具備考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