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阿漠
六、阿漠
北思遠,西卉遲,所以鳳九儀直奔著南邊而去了。 她按照系統(tǒng)給的捏臉模板給自己改頭換面了一番,并且很快定下了人設(shè):被壞男人騙錢騙色,修為大跌,悲痛之下孤身離開家鄉(xiāng),期望用江南的風光治愈自己的余生。 多么豐滿的人設(shè)呀。 鳳九儀再將自己的新名字寫在紙上,以防自己忘記:阿儀。 系統(tǒng)幫她掩蓋了燕飛那邊的BUG之后,就千里送別鳳九儀,消失了個干凈。 此時是冬入春,南邊的天氣還很冷,這里沒有什么雪,但地面濕滑,阿儀第三次因為差點摔倒而崴到腳之后,不由有些許幽怨。 說實話,修了這么多年仙,她早就忘記此前痛苦的社畜生活是什么樣的了,因此對這種早起上班卻諸事不順的狀態(tài)很是不適應(yīng)。 她的工作是給城里典當行老板的小女兒周月傳授修煉之法,今年年初周家送周月去測靈根,結(jié)果是雜靈根,不如人意。但寵女兒的周老板為了圓女兒的夢,還是廣納賢士,誠招家教。 九儀當時循著味兒就來了,見到那小姑娘,心里感嘆:這資質(zhì)可真不怎么樣吶,嘴上卻贊嘆:小小姐的氣質(zhì)真如仙人一般。 周月心花怒放,拍板就要她了。 該說不說,九儀在見周月第一面的時候就擬好了教學計劃,周月這個小公主性格,修煉是絕對吃不了苦的,她喜歡的、追求的,其實是仙人那種肆意瀟灑的姿態(tài),譬如飛來飛去,譬如憑空掏出一把武器震懾別人,譬如徒手變花變草變小狗變小貓 師之教,雜耍也。 小姐今日起得怎么這么早。九儀本想在教室偷懶一會兒,誰知今日周月這個小懶蟲居然舍得準點到,害得她進也不是出也不是。 周月看到她,眼睛一亮:鳳師父,你來,我有事要問你。 鳳九儀被她一拉一拽,被迫按在椅子上,頗有些無奈:有什么事情? 周月從小千嬌百寵長大,是個十足十的嬌小姐,能叫她情愿起早來問詢的事情,恐怕也是周家上上下下最關(guān)心的事情了。 她說話間打量一番周月,發(fā)現(xiàn)一直侍侯著她的那個小丫鬟不在,更是奇妙,她這居然還是偷溜出來的? 周月皺起臉來,抓住她的袖子撒嬌:鳳師傅,我要學些真正的功法,往日那些花拳繡腿,拿出去都被人笑了! 鳳九儀慢條斯理地抽出袖子,笑容不變:誰敢嘲笑小姐呢? 這個周月支支吾吾,不肯詳說,只道要學能打人的功法,再不要變花了。 實質(zhì)上她也不能變花,九儀給了她幾沓符紙,閑著沒事就燒著玩,煙霧會凝成一朵黃燦燦的小雛菊,燒完了花也就沒了。 大概這嬌小姐覺得時長太短? 九儀敷衍道:要不我給小姐畫一個能燒一整天的 不是!哎呀,我是認真的!周月急了,臉氣得鼓起。卻也沒發(fā)作,周老爺千叮嚀萬囑咐過,叫她萬不可耍小姐脾氣,否則鳳九儀可不會再教她。 九儀搖搖頭:修煉要穩(wěn)扎穩(wěn)打,哪有什么學了就可打人的功法,若有人嘲笑你,你也不須親自打人,知會家里一聲便是。若有人是自己要學,那你叫他親自來找我,怎叫你帶話,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不嫌煩? 周月也大概是個缺心眼,一下就跳了起來:沒有人找我?guī)г挘?/br> 嗯嗯沒有。九儀安撫她,兩指并攏在她太陽xue邊輕拂而過,少量木靈鉆入,一下叫她冷靜下來, 你盡可叫他來找我,我這里的價格好談,高人嘛,收徒不講利益,講緣分。 她自吹自擂一番,看周月糾結(jié)的神色,試探道:小姐想好再來找我吧? 于是順利獲得假期一天。 九儀滿足地回到院子里,在亭子邊圍了紗簾,烹茶觀湖,又支了塌,愜意地午睡過去。 再后來是被周月叫醒的:鳳師父,別睡啦。 九儀只掀開眼皮看了一眼便立即緊閉,假裝睡死。 周月氣死了:你不是說高人收徒都講緣分的嗎?怎么不見兔子不撒鷹! 鳳九儀不理,靜靜躺著。 微風在她身周輕輕循環(huán),好不舒適。 我就知道你是這種人周月紅了眼眶,說到底也是看阿漠身份低微,才不肯見她的吧。 如是又幾番來回,鳳九儀不動如山,甚至蹬蹬腿換了個方向側(cè)躺,順便捂住耳朵。 周月低低在她耳邊咬牙:一天十兩銀子! 鳳九儀這才睜開眼,支著頭打量著跟在周月后面一直低著頭的瘦小身影,正是那阿漠,周月的貼身小丫鬟。 奇了怪了,丫鬟想修仙,當小姐的也大動干戈創(chuàng)造機會? 學的花拳繡腿還被嫌棄打回,要學更厲害的 鳳九儀也壓低聲音問:你不會愛上她了吧? 周月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倒是那小丫鬟阿漠微微抬頭,瞥了一眼她們倆,一雙剔透的眼睛里閃過一點什么。 那可稱之為什么,野心? 她根基不行,年紀也大了,我收徒的門檻沒這么低。這樣的凡人,九儀只消一眼就知道深淺,但你錢也花了,不教點什么,只怕墮了我鳳儀的名號。 鳳師父,你在外面很厲害嗎?周月單純地發(fā)問。 阿漠不似她活潑,只是沉默。 鳳九儀不理她幼稚的提問:想要學出名堂,非一日之功,你出師之日怕也是周家破產(chǎn)之時。不如你說說,有什么想要用仙法實現(xiàn)的愿望,我可以幫你啊。 阿漠只看了一眼周月,周月便和九儀咬起耳朵講價:能不能便宜點? 鳳九儀真誠地搖了搖頭:技術(shù)無價。 可我沒那么多錢周月鼓著臉,不甘地跺腳。 九儀卻不心軟:沒有錢去找你爹,你爹有錢。 周月氣得花枝亂顫,再沒辦法,只好給了阿漠一個愧疚的眼神,緊接著開口:那就 如果是她有求于我,那就請她自己開口。鳳九儀平靜地打斷她將要開口的話,既無不滿也無怒意,只是敘述。 總不能不會說話吧?話說出口,九儀詫異地微微挑眉,看著這阿漠,若有所思。 原來是個小啞巴。 一陣清風吹來,拂開阿漠額前的發(fā)絲,她終于抬起頭,九儀也終于看清她的面貌,那很普通,但一雙眼睛晶瑩剔透,甚至比上躥下跳的周月更加靈動,但里頭的內(nèi)容卻復雜晦澀。 修士大多無牽無掛,純粹直接,他們的存在已不需要拐彎抹角尋求什么,鳳九儀很久沒看到人間的眼睛了。 那些被生活困頓染上的疲憊、麻木、茫然,內(nèi)里仍不放棄的希望,雜糅在一起,就是人間的眼睛。 九儀頓了頓,若無其事道:先回去吧,我準備一下,明日與小姐一起過來。 她是為了救我傷了嗓子。 傍晚時分,約莫是監(jiān)聽九儀準備得怎么樣了,周月偷偷摸了過來,乖巧地帶上了九儀愛喝的酒,甚至為了討她滿意,皺著臉也喝了幾杯。 爹爹很有錢,很多人想要爹爹的錢。那天我被綁走了,晚上阿漠讓我踩著她肩膀逃跑,她自己卻被抓住了,等爹爹帶人去救時,她已經(jīng)被毒啞了。 她似是有些暈乎,臉頰上飛起一點紅,眼神也迷離起來。 聽說做了修士,五臟六腑的傷都會好全,我想治好她。 實在不行,也得讓她學些術(shù)法傍身,可別讓別人欺負到。 阿漠也是這么想的,鳳師父,我的這些聽說,正確嗎? 九儀慢吞吞品著酒,比起她的醉意卻清醒得多。 沒這么簡單,她這身體已被毒素侵入四肢百骸,因此嗓子才再難說話,要么有個極厲害的醫(yī)修為她治療,要么她須得筑基,這得許多年。 聽不懂 九儀唔了一聲:就是要很久很久的意思。 那我可以把阿漠交給你嗎? 那是另外的價格 鳳九儀輕輕一笑,你出不起的價格。 兩人東拉西扯半天,周月又飲下三杯,竟還未倒下,她的酒量比九儀預想中的好。 鳳師父,你說你是被男人騙了,那男人可真不是東西。 是呀是呀。九儀囫圇點頭,她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己編了個男人出來,現(xiàn)下還不知道這男人從哪里找來,暫且先罵著了。 爹爹老是說要將我嫁出去,可是聽你的故事讓我好害怕,我會不會也被男人騙??? 九儀屈指敲敲她的小腦袋,饒有興致:叫你那忠心的阿漠陪你嫁過去呀,有她盯著,想必你也吃不得虧。 說著,她看了眼庭院門口跟過來的瘦小身影,菱唇一張,字字誅心:就是怕她舍不得你嫁呢。 怎么會呢,阿漠有喜歡的人,我知道 周月的語氣里難掩失落。 女人最終是要嫁給男人的,無論女人之間有多么深的故事,有多么不舍,我會嫁給爹爹選的夫婿,阿漠也會嫁給她的夫婿 女人和女人之間,終究不能一路陪伴。 鳳九儀倒酒的動作一滯,緊接著似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繼續(xù)動作,清澈的酒液從玉壺中傾瀉而下,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美麗的粼光。雖然我覺得不是這樣 但某種程度上又好像是這樣的。 她臉上浮起某種笑容,似是譏諷:因為我們在一本男女歡愛的書本里。 嗯? 周月反應(yīng)遲鈍地接話,她幾乎已經(jīng)無法用腦子思考了。 庭院門口一直靜靜候著的那個身影見狀疾步走來,動作嫻熟地扶著周月起身,不用說什么,周月已配合地站起來。她臨走前回頭和九儀對視一眼,九儀配合地友好一笑,那大大的眼睛里有些黯然,未過兩秒又轉(zhuǎn)過頭去,帶著周月離開。 月光下兩個女孩的影子被拉長,似是貼得極近,她兩人邁過拱門時,阿漠不經(jīng)意地一側(cè)臉,好像嘴唇輕輕貼了一下周月的臉頰,隨即便自然地挪開,好似這蜻蜓點水的一下只是意外。 她不敢抬頭,自然沒看見周月嫣紅的臉頰和耳朵,甚至紅到了脖子。 第二日一早,九儀便出了府,來到鎮(zhèn)上一處只有修士能進入的交易市集。 現(xiàn)下她兩袖清風,除了周家給的錢什么也沒有,須得采購一些必需品,才能給阿漠引氣。 她發(fā)現(xiàn)這些逗留在人間界的修士都很懶,身為修士,晚上居然也要貪睡,只早上肯過來做生意。 她自己在宗門的那些懶散的壞習慣,在這里居然是常態(tài),可見這些修士也修不出個什么名堂。 這是一處和菜市場布局差不多的市集,搶占好位置之后,修士們一排一排支好攤,便開始忽悠了。 但因買修煉用品不需要吆喝,因此還是比菜市場安靜有序些,角落里也有些維護治安的修士默默閉目養(yǎng)神。 九儀走了幾遍挑了些對阿漠有幫助的入門物品,測靈根的,洗髓的,入門卷宗,煉體一百法 沒辦法,從來她收的徒弟都天賦異稟,入門從來不需要cao心,這也是頭一次要從頭來,九儀也感到蠻新奇的。 挑挑揀揀差的不多了,她正準備離開,忽然神識一動,迅速探入一股靈力到隱匿符里,千分之一秒間,她剛隱匿完,就感到有一陣輕微的靈力波動,代表著有修士進入這個地界。 那用靈力幻化的假門簾也配合地掀起,進來個個高腿長的女子,一身簡裝,上半張臉戴了象牙色面具,只露出一個下巴,卻能看出下頜線條柔和優(yōu)雅,見微知著,是個難得的美人。 因她的面具有模糊面目的效果,一般人看不大清她的面容。 九儀卻能一眼看穿,蓋因這面具就是她親自雕出的。 她縮在角落里,苦酒入喉心作痛。 這就是造孽啊。 此時市集的人不算少,交易只開放三個鐘頭,因此有需要的修士這時候都會進來,但這女子周身氣質(zhì)卓絕,即使在人群中也鶴立雞群,大家明面上在干自己的事情,實則都在偷偷觀察她。 小城難得來這樣的人物,怕是身份不凡。 姑娘需要什么?離門口最近的攤主堆滿笑容,趕緊上前攬客。 其他攤主也躍躍欲試,一看就是不缺錢的大主顧,一單生意指不定能吃半年。 誰知這女子壓根不是來做生意的,她勾起一個笑容,似是在和攤主溝通,眼神交接的一瞬,便已悄無聲息探入他的靈魂,毫不客氣地搜刮一通,近一個月的回憶都一一挖出來翻看。攤主眼神呆滯,但似有一股力量支撐著他站立和說話,行事間竟一切如常。 鳳九儀趁她行事間慢慢、一點點融入門口的禁制,呼吸都慢得不能再慢,待女子如此流轉(zhuǎn)到第三個攤主那里,才小心脫出此間市集。 天氣不熱,但九儀卻出了一身冷汗,不敢耽擱,迅速回到了周家。 盡管她已對面容作了修改,氣息也盡可能隱蔽,但對付有些天才,再小心也不為過。 因為這插曲,阿漠同周月已在院子里等了一段時間,九儀才姍姍來遲。 她一邊心不在焉地給阿漠測靈根,一邊在回想剛才的細節(jié),確保自己沒有遺漏的破綻。 也不知道這是發(fā)生了什么,思遠怎地這么粗暴,以前她可從不會搜別人的魂,這種手段畢竟不光鮮,往日可只有卉遲會無所顧忌地用。 看來宗門沒了以后,思遠的日子也不好過,否則,怎么會淪落到這個江南小城來,又怎么會性情大變 一邊想些亂七八糟的,一邊測完靈根,如九儀所想,阿漠確實沒什么資質(zhì)可言,但也不是無藥可救,努努力應(yīng)該能在壽元用盡之前實現(xiàn)夢想。 可惜她現(xiàn)在不敢大量動用靈力,否則也許能推進這個過程。 木靈溫和,從來都不是一下能解決問題的法子,如要快速解決阿漠的情況,還需一些名貴丹藥,再輔佐醫(yī)修調(diào)理,如此才能快快好起來。 可這些丹藥在人間界皆是有價無市,以往鳳九儀還做長老的時候,自然是當糖豆吃著玩,可今時不同往日,竟是一顆也拿不出來了。 再給阿漠服了洗髓丹,叫她痛得滿地打滾,周月用眼神譴責她,卻不敢說什么,只默默陪在旁邊。 九儀的思緒這才被阿漠的慘狀收回不少,體質(zhì)越差之人,洗髓過程越痛苦,這是無可避免的。 見阿漠未痛暈過去,想必意志還算堅忍,她便又收回注意力,繼續(xù)思考。 思遠來這個鬼地方干嘛呢,按照劇本所說,卉遲在西邊亂搞,思遠就鎮(zhèn)守北邊,其實是不關(guān)南邊什么事的,她此次來,是戰(zhàn)略需要? 卉遲剛剛受創(chuàng),她不趁著這個機會突襲,或是集結(jié)舊部,跑到江南來干嘛。 就說女主的心思搞不懂。 明明以前都那么好懂的。 九儀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思緒突然一頓。 她這庭院門口,不知何時站著個剛剛才見著過的身影。 透過象牙面具,那雙眼睛似乎已看她看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