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肆.勘破只見春（二）

    一個月前，靖豐。

    三月正是踏青賞春的好時節(jié)。

    是日天朗氣清，云消霧散，恰適逢廟會，香車寶馬，游人如織，綺羅粉黛，冠玉檀郎，直將個靖豐各條主街?jǐn)D得是里三層外三層，熙熙攘攘，人聲鼎沸，摩肩擦踵，水泄不通。

    若是一張招牌不小心砸下來，怕是七八個人要立刻送醫(yī)館。

    民以食為天，吃飯是頭等大事。這人一多，吃飯的自然是少不了。

    最高興的莫過于各家酒館飯莊掌柜的，看著自家大堂內(nèi)食客爆滿，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個個笑的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六畜興旺五谷豐登，連上菜小二的腿肚子也跟著跑細(xì)了一圈兒。

    您要是來晚了，對不住，拿著號牌門外候著去罷。不想等？也成，那趕緊出去將號牌給旁人，有的是人等著搶呢。

    心中只盼著天天過三月，這銀子便能賺得越發(fā)的多嘍。

    秦鳳霄一早出門時便知會自家的遠(yuǎn)香樓替他留了個位子，故此他此時坐在二樓臨窗的位子上看著底下的人潮人海，大是得意自己的英明神武早有計算，否則便輪到他要頂著個大太陽，在外頭等著排隊了。

    只是這位子能替他留，上菜的快慢便由不得他了。

    任他是秦氏大公子，也要循著先來后到的次序耐心等著。

    管事掌柜的親自上了道遠(yuǎn)香樓的特色甜食碎冰鮮果酪，黃桃凍梨連時下罕見的櫻桃西瓜也在其內(nèi)，澆了厚厚的一層冰酪，直在碗里堆成了座小山。

    光這碗甜食的價錢便能抵得上別處飯館里的三菜一湯。

    掌柜的覷著他臉色，小心翼翼地向這位大公子賠不是。

    秦鳳霄還是有分寸的，也不難為他家管事，大手一揮，道是慢慢兒上，公子我等的起。

    景風(fēng)徐來，花香盈動。

    他坐的地方視野開闊，順著窗戶極目所至，便能看到云霧深處，群山蒼茫，綠意蔥蘢，分外妖嬈。

    遠(yuǎn)處滄川煙波浩渺，碧水蕩漾，夾岸楊柳，青青低垂。

    真真是好一個峰輝川媚，山秀水明的人間瑤臺。

    遠(yuǎn)香樓靖豐分號地處江南，便入鄉(xiāng)隨俗，一器一物無不是極盡精巧玲瓏，清雅別致，便是窗邊遮陽的紗幔也用了繡著竹葉暗紋的雨過天青色薄煙紗，與桌上擺著的雨過天青茶具配的是恰到好處，相得益彰。

    秦鳳霄扯過來看了眼，便發(fā)現(xiàn)底下穗子上繡著自家綢緞莊的徽標(biāo)，一點沒浪費，倒是互相替對方作了個活招牌。

    他百無聊賴地聽著周圍食客的交談嬉笑聲，手中有一下沒一下地舀著碗里的冰酪，心下還是有點發(fā)愁：偷溜出來快一個多月了，他爹怕是早已知曉，指不定回家后如何揍他。

    又轉(zhuǎn)念一想：管那么多作甚，今朝有酒今朝醉，大不了被他打一頓。

    秦鳳霄低頭發(fā)呆，思忖著回京后是老實地讓他爹打一頓還是趁他爹不在家時溜回去搬出他娘當(dāng)救兵

    忽聞耳邊一個極是客氣有禮的少年聲音：這位兄臺，不知小弟是否可與你同坐一桌？

    這嗓音甚為好聽，如碎玉相擊般清朗剔透，尾音又有著些柔軟旖麗之意，一聽便使人不由得生出些親近好感來。

    他循著聲音抬頭，雙方甫一打了個照面，皆是為彼此風(fēng)貌一驚。

    秦鳳霄容貌甚肖其父，生了一雙與父親一模一樣，烏沉幽深的雙眼。

    眉骨峻挺傲然，眉睫黑如鴉羽。

    鼻梁筆直，雙唇薄削，側(cè)臉更是刀裁般冷硬。

    膚色是精悍的小麥色，他亦不愛著冠，只將一頭墨黑長發(fā)用一根黑色絲絳隨意高束在了頭頂。

    冷著臉不笑時很有幾分父親的威勢，只有從略尖的下頜和微弧的下唇處，方可看出一點母親柔和的影子，也是少年尚未長成，還留有一絲稚氣之故。

    他又常著緋紅絳朱這等濃色，非但未曾顯得俗氣，反而格外凸顯出容貌的強勢凌厲，仿佛是烈烈燃燒的沖天火焰般刺痛雙目，令人不得直視。

    而立在秦鳳霄桌旁的少年一襲織錦云紋白衣，年紀(jì)約莫十六七歲，一半長發(fā)束在了腦后華貴精美的白玉冠中，上頭簪著支無任何紋飾的白玉簪。

    膚光皎皎勝雪，清澈潤澤，似瓊枝玉樹堆就，冷月寒霜一般晶瑩得毫無雜質(zhì)。

    五官輪廓甚是深刻分明，卻又與秦鳳霄截然不同。

    雙眉修長入鬢，一雙淡琉璃色的鳳眸在眼尾處微微上挑，勾勒出一筆似真似假的纏綿溫柔，一顆細(xì)小的朱紅淚痣墜在左眼尾處，白玉膏里一點朱砂也似的容光灼灼。

    略有些蒼白的薄唇，溫潤秀美的尖尖下頜，然而側(cè)臉又棱角分明得很，這使得他雖姿容出眾卻并不會被錯認(rèn)作女子。

    皮膚薄到近乎透明，整個人竟像是水晶琉璃制成的，生怕一不小心便將他打碎了。

    端的是一位龍章鳳姿，華容豐神的絕妙人物。

    他身旁站著一位面色恭謹(jǐn)，管家模樣的青衣老者，身后還跟著六個黑衣健仆，俱是身材高壯，目露精光，呼吸沉穏之人。

    說是仆從，倒更像是護(hù)衛(wèi)。

    少年見秦鳳霄不置可否，再度語帶懇切道：因人多客滿，小弟等人確實無法，見兄臺獨自一人坐于此桌，故腆顏相求

    秦鳳霄瞟了一眼少年身后的仆從，開口：你隨意，但這張桌子可坐不下你們所有人。不若某讓掌柜的想想法子，替你再勻一桌罷。

    這怎好強人所難，兄臺切莫如此。只小弟一人還是坐得的。少年忙出言婉拒。

    沒甚麼，遠(yuǎn)香樓是某家的產(chǎn)業(yè)，某姑且也能說的上話。秦鳳霄不甚在意地吃了口冰酪道。

    聽他此言，少年面上微顯訝異之色。

    萬沒想到這個獨坐的緋衣少年竟是京城皇商秦氏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