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脂木豆(七)
香脂木豆(七)
大哥,算了吧。 一個月以后你說不定想殺了我,還重新。 宋意情聽見韓異廷的話,沒有多入戲,即便他不像蓄意表演。發(fā)現(xiàn)未婚妻全然忘記自己,韓異廷表現(xiàn)得可謂相當(dāng)穩(wěn)重。可她與他并無情誼積累,無法感同身受,亦做不到應(yīng)答。但她不會這么說,反而睫毛撲閃,像是對他所言動了心,抿出一絲極力接近端莊大小姐的笑容,回答:去看禮服吧。 韓異廷卻未松開,依舊緊緊攥著。 宋意情蹙了眉,語氣中生些不滿:不走嗎? 他終于松開桎梏,讓她微微低頭,在門童的攙扶下下車。 打過電話通知,店里早早地就將客人清空,專注于服務(wù)這位宋三小姐。裁縫站在大廳迎接,一干瓜果糕點擺桌上,墻邊燃著淡淡的熏香。木制混著花香的調(diào),有些茉莉的氣味,不算濃烈刺鼻,還有驅(qū)蚊功效。從大理石隔斷門步入第二個房間,才是真正試衣服的地方。 人臺上搭著幾塊布料,用大頭針釘住,桌上散開的是大張打版圖。在宋意情趕到前,她們正忙著做別的顧客的訂單。 宋意情坐下沒多久,幾個伙計將她訂做的衣服推出來,躬身道別后出門,順便拉上遮擋視線的窗簾。 這是婚紗。裁縫先將那布滿蕾絲的長裙推到宋意情面前,它像一片白色的繡球花,裙擺不如想象中蓬,層層堆疊的紋路似高山吹雪,領(lǐng)口仍是盤扣的設(shè)計,脖子處搭著兩串珍珠做點綴,頭紗長至膝蓋??紤]到九月份的天氣還未徹底轉(zhuǎn)涼,裙子做成三分袖,配以同樣材質(zhì)的長袖手套。 宋意情在婚紗周圍踱步,提起那層紗,它柔得像水,不注意便從指尖溜走。她摸到內(nèi)襯,怕蕾絲扎人,卻只觸到一層平整光滑。 裁縫將剩下的也推出來:三件旗袍,還有兩套襖裙。 這么多。宋意情感嘆,不就結(jié)個婚,怎么玩得像換裝游戲。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韓異廷解釋:婚禮流程復(fù)雜,要輾轉(zhuǎn)四個場合,不同時候更換不同的禮服,這都是你當(dāng)初要求的。 總覺得原主十分重視這場婚禮。 宋意情轉(zhuǎn)回身,又仔細(xì)審視一番韓異廷。難道說,她如此愛他嗎? 從相見到現(xiàn)在,她感覺得出來,韓異廷的注意一直落在她身上,一舉一動都可謂是體貼入微。下車到店內(nèi)的幾步距離,他用手幫她遮陽;小廝端上來的茶飲,他先遞給她;宋意情看婚服時,他也不會事不關(guān)己地坐下,而是站在身后陪同,又不發(fā)表任何個人意見。 她輕輕摸了摸那手套,可以想象在教堂中,婚戒套上去的樣子。 你喜歡嗎?她背對著韓異廷問。 但他知道是在問他,回答:你喜歡才是最重要的。 宋意情不置一詞,她打量裙子的同時,玩弄食指上的戒指。比指粗的黑瑪瑙嵌入白銀座托,手指自然垂落時總覺得會掉下去。她轉(zhuǎn)動兩圈,一個不慎,果真滾入奶白色的毛絨地毯。 宋意情剛剛低頭,韓異廷已彎腰撿起。 小心。他抬起她的手,將戒指戴回去。 指尖微熱,傳遞到皮膚,她不太習(xí)慣這樣的接觸,忍不住抽手。他動作頓一下,輕輕放開她,雙手懸在當(dāng)空,有些悵然。 宋意情知道,韓異廷總會下意識與她做些親密的互動,像普通的未婚夫妻那樣,可又擔(dān)心驚擾到失憶的她,在其中猶豫不決,最終還是選擇克制。以前的他們是否相愛,到了什么程度,她一概不知。只有剛剛微妙的觸碰,她才終于覺得,眼前的男人像個真實存在的人。 不是角色,不是虛構(gòu)。 先試試合不合身吧。裁縫見宋意情對款式毫無異議,提議上身。 你先換衣服。韓異廷見狀,眼神從她微縮的指尖收回,轉(zhuǎn)身撩起門簾,到屋外等待。 她目送他出去,卻覺得他的背影不似來時那般英挺。 宋意情對這些儀式感的著裝并無太大要求,提不出多少精細(xì)的意見,況且里子換了,身體還是同樣。每件換上都很合適,沒有需要調(diào)整之處。裁縫不僅僅負(fù)責(zé)制衣,還早早就幫她規(guī)劃好了妝容和造型,遞過來設(shè)計圖紙。宋意情也很滿意,便讓她繼續(xù)這么做下去,該縫合的縫合,該鎖邊的鎖邊。 雖只是試衣服,但六套禮服更換下來,耗費的體力不少,再加上略作點評和考慮飾品搭配的時間,等結(jié)束已至下午。 有這幾個小時的接觸,宋意情對韓異廷略有熟悉,逐漸習(xí)慣他的陪同,送她回家的車上便沒有中午那么尷尬,兩人偶爾還會對街邊事物議論上一句,氣氛融洽?;蛟S相當(dāng)于她用行動接受了那句,我們重新開始。 車子開過一個路邊的公共電話亭,里面空蕩,無人使用,卻激起宋意情的回憶。 那個神秘的電話號。 總將電話簿拿在手中研究,她已經(jīng)可以背下那串?dāng)?shù)字,扭頭問韓異廷:我忘記你的電話號碼了,可以再給我一個嗎? 韓異廷手邊無紙,先給她念了一遍警備署辦公室的號碼,又背一遍家里的。 號碼很好記,不用寫下來也能背住??墒牵疾皇悄莻€電話。 那它到底是屬于誰的呢,竟在原主心里比閨蜜和未婚夫還重要。難道是她多慮了嗎,其實那只是一串極為普通的數(shù)字,隨意做了個標(biāo)記而已?宋意情剛有懷疑就否認(rèn),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線索也太不講道理了,純屬消耗她的感情。劇本殺和解題可不一樣,不需要干擾項。 車子再開一段,忽然急剎車,將后座的兩個人都嚇一跳。 宋意情的額頭險些撞到副駕駛的座位,驚魂未定地往外看,原來是一個報童橫穿馬路。 他根本不管這邊的車,急吼吼地向?qū)γ媾苋?,追上一個穿西裝的男人。這街上穿中山裝和馬褂的男人遠比穿西裝的多,惹得宋意情也多看了幾眼。那人舉止斯文,看起來像個讀書人,與滿街低頭彎腰的全然不同,才會惹得報童急于上前兜售報紙。 他低頭與報童說了幾句話,繞過他想走,又被追上去攔住。 男人見狀無奈,只好從兜中取出一點錢,買了份報紙。報童欣喜地不斷彎腰感謝,又挎著布包尋找下一任買家。 韓異廷讓司機把車靠邊停下,不等宋意情問,開門追了出去。不過多久,帶著一份報紙回來,疊好遞給宋意情:想看報紙? 謝謝。她看著這印刷古老的白紙鉛墨,雙手接過。通過報紙來了解周圍的消息,是個不錯的方法。 回到宋公館門前,如珠已在臺階上候著。見車駛來,她提起裙擺跑下臺階,撐傘幫宋意情遮擋陽光,韓異廷站在車邊目送。進門前,宋意情似有感應(yīng),捏緊手中報紙,回頭看他。 他唇角一彎,對她道:下次見。 下次見。宋意情輕點下巴,轉(zhuǎn)身藏入公館的一片冷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