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膽小鬼
她是個膽小鬼
大火。 連綿不斷的大火,阻絕了山路。隔著枯木爆燃聲,依稀還能聽到槍聲和警鳴。 這時,從蔓延的火焰中猛地沖出一輛殘破不堪的面包車!駕駛席上坐著的女人雙手緊抓方向盤,副駕駛座上一名十歲左右的女童滿面通紅,渾身是血,正在低聲抽泣。女人眉目清秀難掩貴氣,此時卻慌亂不堪地連踩剎車板,急得眼淚直流。而面包車剎車系統(tǒng)已壞,完全脫離控制,漸漸偏離山路,眼看就要滑下山坡。 “mama——!” 謝菀大喊一聲,猛地睜開了眼睛。 她胸口起伏不定,大口喘著氣,好像一條被甩在案板上的魚,雙眼死死盯著天花板上某處。也不知過了多久,心肺的窒息感才稍稍停歇,大腦開始恢復(fù)運轉(zhuǎn)。 窗外此時已經(jīng)大亮,隱隱能聽到飛鳥的清鳴聲。 謝菀緩緩?fù)铝丝跉?,坐起身,抬起雙臂伸了個懶腰,接著用雙手和膝蓋作為支撐,四肢并用爬到床邊。那里有個小型的衛(wèi)生倉,供她洗漱和清潔。 她十五歲時打定主意不能繼續(xù)當(dāng)個廢人,多年來逐漸摸索出一套自我照顧的方法,父親終于不再想著往她房里塞護(hù)工或保姆了。這個臥室由謝菀一手包辦設(shè)計,完全考慮各種需求,將睡眠、清潔、更衣、化妝整合在一個平面上,只要爬著坐著就能完成,正常情況下不需要任何人幫忙。而儲物空間則隱藏在平面之下,伸手滑動就能打開暗柜,非常方便。 考慮到自身體力和身高有限,整個空間壓縮得十分小巧,絲毫沒有豪門大小姐的排場,但謝菀已經(jīng)相當(dāng)滿意。 她整理好妝容,將墨色長發(fā)輕輕披在雙肩,又換上一件淺灰色長款連衣裙,將雙腿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這才看向門后的落地鏡。 鏡子里的女子側(cè)坐在床上,皮膚白皙,五官精致,雙眸清澈冷靜,秀發(fā)如瀑垂下,是任誰也挑不出錯的大家閨秀好相貌。 謝菀朝著鏡子里的自己微微點了點頭,目光飄向門下。 那里有一根墨色長發(fā),是自己昨晚關(guān)門時放下的,過了一晚,還在原來的位置,說明沒有人進(jìn)來過。 謝菀松了口氣,雖然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但她還是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她將那根長發(fā)拾起,輕輕放在隔板上,又解下了粗硬的門鏈,這才推開門,抬頭就看到門外有人接應(yīng),那是她的管家,正微笑著對她打招呼:“早上好,大小姐。” 錢管家是在謝家工作很多年的老管家,謝菀還未記事時,他就在了。他擔(dān)任謝大小姐管家一職已有多年,情分非比尋常。一張笑臉不招人厭,圓乎乎的身材也毫無攻擊性,如今上了年紀(jì),卻也一絲不茍,每天早晨一身正裝地守在她門前。 謝菀彎起嘴角,禮貌回應(yīng)道:“早,錢叔。”同時,錢管家身邊的女保鏢走上前來,手腳麻利地幫助她坐上輪椅。 謝菀的臥室雖然窄小,但臥室外的空間卻氣派敞亮,足夠她的輪椅自由移動。她自己用搖桿控制著電動輪椅,慢慢移到餐廳。 早餐照例很豐盛,謝菀一邊細(xì)嚼慢咽吃著,一邊打開iPad,登上書評網(wǎng)站。她自幼身體殘弱,除了考試去學(xué)校,其他時間都在家中接受家教輔導(dǎo),把時間都用來讀書、寫書,畢業(yè)后也是如此。多年來竟也積累了不低的人氣,變成了一名暢銷推理家。書迷們說她最擅長描寫人性灰暗和詭譎陰謀,卻對人性的光明面鮮少提及,簡直是個十足冷酷的人。 編輯也建議她可以試著在書里加入一些情愛描寫,這樣,她筆下的人物會更豐滿鮮活,有點人味兒。 謝菀被說動了。于是放飛自我,在寫新作時給大反派配了一個愛慕者,這個愛慕者為了反派的事業(yè)肝腦涂地百轉(zhuǎn)不回,感人至深。她非常滿意,交稿的時候甚至還少有的帶了點得意的神氣,小辮子都要翹起來。 于前幾天發(fā)行,謝菀此時打開書評網(wǎng)站,正是想看看廣大書迷對她這一改動的反應(yīng)。 可是看著看著,她的秀眉漸漸皺起,心也沉了下去。 帖子里的評價著實不怎么好,有罵渣男賤女的,有直呼感情線腦殘的,還有人公然表示偵探x反派cp才是real,作者只是個寫書的,懂什么真愛。 更有她的死忠書迷臨陣倒戈:“我錯了,我就不該建議此心寫什么狗屁愛情,我懷疑她根本沒談過戀愛!” 此心是謝菀的筆名。 謝菀:“……” 好吧,這下連老底都被掀了。她寫得愛情就這么奇葩,連她談沒談過戀愛都能看出來? 謝大小姐泄氣地關(guān)了網(wǎng)頁,三兩口吃完早飯,和清潔阿姨打了招呼,就慢悠悠地向書房移去。九點時她和編輯會視頻交流新書事宜,她想先去書房做做準(zhǔn)備。 從餐廳往書房去,會經(jīng)過一條長廊,長廊兩旁是簇?fù)淼孽r花,漂亮極了。謝菀的目光滑過群芳,飄向遠(yuǎn)處修剪整齊的花園,覺得胸中郁氣排解了不少。 突然,她目光一凝。 花園里,兩個保鏢正在小亭里接班。其中一個是新來的保鏢,錢叔昨天帶人來給她見過。按理說,不會有問題。 可是…… 謝菀盯著保鏢褲子上的右后口袋,那里鼓起了一大塊,形狀就像,一把槍。她微微抬起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個保鏢,雙手緊緊抓著輪椅把手,冷汗滴落下來。理智告訴她,錢叔安排的人不可能出錯,可是身體卻不聽大腦的指令,僵硬而麻木,心跳聲猶如擂鼓響在耳邊。 是公司出了什么問題有人想解決掉她這個悠閑股東?她是不是無意撞見過不該見的秘辛?如果那個人想動手,長廊倒是個很合適的地方,這個距離內(nèi),左輪手槍的子彈可以輕易穿過玻璃擊穿心臟,啊!那個保鏢轉(zhuǎn)過身來了—— “李奇!口袋里裝的什么,趕緊掏出來!”是錢管家的急令打破了長廊上無聲的窒息。 遠(yuǎn)處的保鏢嚇了一跳,轉(zhuǎn)過身來向管家和大小姐致意,他是個娃娃臉,笑容直爽而真誠,接著從右后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彈弓和一個兒童用雙截棍,那是他親手做給自己兒子的生日禮物。兩件東西都是人工制作,比普通尺寸略小,疊起來很像一把槍。 謝菀微微一顫,終于從僵直的狀態(tài)中掙脫出來,汗水從臉頰滑落。她平息著氣息,暗自唾棄著自己的狼狽。明明想當(dāng)一個冷靜文雅的大小姐,卻總是功虧一簣,表露出軟弱。 “錢叔,又讓你看笑話了,我這個想象力啊,真是……”謝菀抬手輕敲額頭,自嘲地笑了。 錢管家默默收回?fù)?dān)憂的目光,回應(yīng)道:“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想象力,大小姐才能寫出那樣多精彩的推理?!弊詮氖迥昵澳菆鲶@險的綁架案落幕,謝菀就變得多疑而敏感。她懷疑護(hù)工的背叛,懷疑保鏢的不忠,不能在密閉空間和別人相處,就像個一驚一乍的刺猬,豎起全身尖刺來應(yīng)對世界。 這樣極端的思維方式助力她成為推理界的一顆新星,卻也讓她遠(yuǎn)離親人朋友,再也不能建立親密關(guān)系。 自然也就沒有了戀人,何談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