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停一步

    周砥靜默幾秒，始終不動。

    幫我吃一下唄。就剩一點了，要不太浪費了。育成澄抬高一點手臂，把雪糕舉到他的嘴邊，眼巴巴地看他。

    周砥嘆氣，揉下眉心，接過后幾口下肚，又拿了紙給育成澄擦嘴，我上輩子肯定欠你了什么。

    不會啊，肯定是我欠你啊。真的。你看，我粘你這么多年，放在你身上的心思比任何事情都多，還不計理由。你說這是為什么？不是因為我欠你嗎？

    周砥低頭笑了下，沒接應(yīng)，把用過的紙巾和外包裝袋一起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公園湖邊吹來的風(fēng)太愜意，育成澄瞇起眼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周邊安安靜靜的，遠處湖水中央的鴨子船傳來哄笑聲，到了一半被溫柔的夏風(fēng)截個干干凈凈，拂面的是綠草和陽光的味道。他們倆像身處一個孤島，安逸、舒適。

    今天應(yīng)該不會有比現(xiàn)在更好的時機了。

    育成澄努力吸氣，努力為自己壯膽，話要到嘴邊，看到周砥的眼睛又xiele一半，我我嘗試半天，還是說不出口。在周砥越來越狐疑的眼神里，她先投降，露出尷尬的標(biāo)準(zhǔn)八顆牙齒，蘋果肌紅撲撲的，我我想去洗手間。

    反復(fù)用冷水拍過臉頰，狂跳的心臟終于有了慢速的趨勢。

    好沒關(guān)系喜歡你這三個字都說了好多年了，也不差這一次雖然意義確實不一樣，但形式是一樣的。別怕，沒關(guān)系，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還能三次，人有耐心太空都能上。一個周砥怕什么，他能有火星難征服嗎？育成澄閉起眼碎碎念著催眠自己，到了一半，又蹲下去，啊啊啊，不行。好難啊。這根本不是一個量級好吧。

    都怪自己以前告白太多次，跟大甩賣一樣，買一贈一，買十還能打?qū)φ?，隨隨便便開口毫無說服力，還無形中給自己拉高了標(biāo)準(zhǔn)。

    可眼下也確實沒有其他辦法。

    心一橫，育成澄重新站起來，氣勢沖沖往回走。

    她沒有注意到迎面走過的兩個女生，也沒有聽到她們說的話，如果她當(dāng)時再仔細聽一點也許就會發(fā)現(xiàn)周砥一臉凝重的原因。

    但育成澄緊張過了頭，像背稿一樣，樹樁似的往他身邊一杵，機械地把在肚子里盤算了一周的話全部傾出：周周周砥，我我我喜歡你。這句話一出來，后面的話倒開始順暢：我沒開玩笑喔，是真的喜歡你。喜歡你很久了。

    她期待著看向周砥，對方的臉卻陰沉地可怕，不知道在跟誰生氣的樣子，育成澄心里一緊。

    暗流涌動，她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察覺到自己異常表情的周砥看著她放松著語氣，你又在看那些封皮花花綠綠的了？

    什么花花綠綠？育成澄歪頭想了下，承認(rèn)，哦，言情。嗯。

    周砥皺一點眉，就是因為這樣，你最近的成績才忽上忽下嗎？

    才不是！我最近都沒有看！育成澄向他解釋，最近手機都被成女士限控了，哪里有時間再研究別人的愛情故事啊，每天都在做題

    周砥突然拋出兩連問：那復(fù)習(xí)的怎么樣了？決定考哪個學(xué)校了嗎？

    話題突然轉(zhuǎn)向嚴(yán)肅的方向，育成澄一聽這話立馬頹下去。

    馬上進入初三，自己其實沒有一丁點緊張感，她在學(xué)習(xí)上一向?qū)ψ约簩捜荩灰肋h保持中間水平就算萬事大吉，以至于成績一直不上不下。老師提點她兩句，她就往前挪幾名，不說不管，她就待在原地不斷踏步。育成澄本就興趣廣泛，加入不少社團，成天跟著班里的同學(xué)們參加各種比賽，把精力分給生活上的其他，留下給學(xué)習(xí)的，變得少之又少。況且，離中考的時間太長，她沒什么實感，自然沒有太著急。

    還好吧，就那樣。學(xué)校的話，也還沒考慮。育成澄答著，有些漫不經(jīng)心。

    周砥沉默的時間很長，最后還是開口：育成澄，你現(xiàn)在長大了，是個大姑娘了，該有些自己的計劃和打算了，中考對你來說很重要，你不應(yīng)該再這樣隨便下去

    育成澄愣住，什么意思？

    周砥依然是面無波瀾，但這次眼里沒有往日般沉穩(wěn)只要細看就能發(fā)現(xiàn)的柔和，有的只是認(rèn)真與疏離，就以此為契機吧，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花太多時間在我身上。分點給學(xué)習(xí)，給你的朋友同學(xué)，還有其他。

    育成澄歪起頭，所以，什么意思。你現(xiàn)在嫌我麻煩了嗎？你明明知道的，我喜歡你啊。我從小到大一直都喜歡你。

    周砥移開眼睛，說得平淡：我知道。但你的喜歡是占有欲，是依賴感，不是喜歡。我離你最近，也和你相處的時間最長，感情確實會混淆。你不能一直黏著我，你會長大，見到更多的人，體驗到更多事情，甚至可能去更遠的地方。到時候你就不會認(rèn)為我是你的唯一。你還小，多余的時間不應(yīng)該放在我身上。

    夏日的陽光突然變得毒辣，連迎面吹來的風(fēng)都又粘又腥。樹上的蟬在拼命嘶吼，一聲拉長一聲。

    像巨石降落湖面，無數(shù)復(fù)雜的感情激起。

    有什么在心底破裂，育成澄瞪大眼睛，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也根本不明白！憑什么就認(rèn)為我什么都不懂！小孩就不懂愛了嗎？小孩就不配愛了嗎？小孩就不明白什么叫做喜歡什么叫做占有依賴了嗎？我從來沒有因為你對自己不負責(zé)。你是害怕承擔(dān)我學(xué)壞走錯歪路的后果了對吧？

    周砥一怔。

    你告訴我，什么才是對的事情？什么是應(yīng)該做的事情？那這些事情是我想做的嗎？我為什么不想做？你有了解過嗎？

    忍不住的眼淚一串串掉下來，她狠狠踢了周砥一腳，轉(zhuǎn)身跑遠。

    周砥很少對她這樣說話，半夜胃疼時那些話突然在腦海里不斷反復(fù)炸開，育成澄咬著被角第一次沒有去找他。

    她討厭他一本正經(jīng)專橫武斷地說教，他不應(yīng)該是站在長輩的角度就這么簡單輕易否定拒絕斷定她。他們明明是更加親密一點的關(guān)系，他應(yīng)該明白，即使她偶爾犯渾偶爾叛逆偶爾中二，但絕對不是對自己不負責(zé)人。她的感情也遠不只是他想的那么幼稚和脆弱。

    但這件事卻是劃開她和周砥脆弱表象關(guān)系的鋒利一刀。

    之后天氣轉(zhuǎn)涼，進入新學(xué)期，再迎來冬天。

    周砥對育成澄的態(tài)度產(chǎn)生劇烈變化，真真切切退回大人和長輩的陣營。育成澄被拋棄感緊緊包圍，快要窒息。她努力回想是不是自己說的話太過分，或者踢得周砥太痛，所以他再也不愿意在她大叫著他的名字時皺眉停步，卻耐心等她跟上他。她給了所有和好的契機，周砥全都忽視。

    育成澄的學(xué)習(xí)成績隨著心情上下起伏，考過年級前五十也考過年級倒數(shù)后五十。老師著急得快要吐血，找來成女士對談，育成澄在一旁拉著書包帶放空走神。

    和成女士回去的路上，天空突然飄起雪，鵝毛大雪，好大一片，不小心落進育成澄的眼里，冷得她一個激靈。

    她忽然開始放聲大哭，成女士被嚇了一跳，本想說教的心情被擔(dān)憂掩蓋，忙哄她：怎么了澄澄？哭什么？壓力太大了是不是？

    育成澄只是哭，哭到后來腦子迷迷糊糊地，都想不清楚自己一開始為什么要哭。一路抽抽噎噎地哭回家，剛好碰到回家拿東西的周砥。

    她抹了一把不知是哭得還是凍得通紅的小臉，把一直拎在手里的飯盒包砸向他，混蛋！我一定會考上八中給你看的！

    八中是周砥的母校，年級尖子生們的目標(biāo)之一。

    只可惜育成澄放了大話，和干完這票我就回家結(jié)婚做完這筆我就金盆洗手我一定會回來的沒用誓言一樣殊途同歸。

    她努力做掉了厚到可以防彈的卷子，白天夜里夢里地背單詞，刷題刷到指尖磨出薄薄的繭。挑燈夜戰(zhàn)，輪番苦讀的日子太無趣，她悄悄偷來周砥的照片放在枕頭底下，睡前偷偷瞄一眼，也只能是一眼。

    對周砥仰望又置氣的復(fù)雜情緒支撐她走過了一整年，然而她還是差了一點。

    除了八中，育成澄所有的志愿都是閉眼選的，她信誓旦旦地跟成女士說除了八中她那里都不去，所以去哪里都可以。考試分?jǐn)?shù)在志愿上跌來跌去，最終直線跌進了志愿上最差的學(xué)校，離著八中只有兩條街的，一所大人們口中所說盛產(chǎn)不良少男少女和神奇都市傳說、一本率低到人咋舌的學(xué)校。

    育成澄窩在家里哭了一整個暑假。

    可惜眼淚只能表達情緒，哭泣不能解決問題。她沒辦法，只能一股腦站起來面對自己的失敗?？赡苁且娺^自己最悲慘的時刻，人的臉皮也能厚上幾分，育成澄不再躲著周砥，軟硬兼施，在他面前不斷刷存在感。

    周砥大學(xué)畢業(yè)，進入牙科診所工作。育成澄則進入全市有名的高中差校讀書學(xué)習(xí)。

    偶爾她也會想，她和周砥其實一開始并沒什么交集，只是他們住得近，親近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周砥說得對，人會走進更廣闊的世界，認(rèn)識更多優(yōu)秀的人，有了對比就不會執(zhí)著。

    只不過這個人不是育成澄，可能是周砥。

    反正一開始，他只把自己當(dāng)小朋友吧。

    不過沒關(guān)系，人有耐力太空都能上。區(qū)區(qū)一個周砥，有什么的。只要努努力，怎么都能上吧。

    【下章進rou   幻想rou   先給大家解解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