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選擇

    Espresso林溪般淅淅瀝瀝地流，緩緩滑過堆疊的冰塊山體。雙鍋爐的半自動咖啡機龐然地屹立在大理石桌面上，有條不紊地運作著，不斷發(fā)出嗡嗡的聲響，宛若一臺正在變形的精密機甲。

    倚著茶水間的墻壁，年輕的助理凝視著這臺抵的上他一季工資的意式咖啡機，不禁在心里腹誹到底是雀巢的速溶咖啡不夠香，還是星爸爸的美式咖啡沒牌面？

    說實話，在經(jīng)歷了長達(dá)一個星期的每日例行勸退后，何曄依然嘗不出各種豆子風(fēng)味的差別。

    咖啡就是咖啡嘛。哪來的什么堅果味，花果香味和白蘭地味？他不知道有錢人是不是就連舌頭也生得比普通人金貴，反正無論用什么豆子，什么研磨程度、壓粉力度，他的舌頭都只能嘗到如出一轍的酸苦中藥味。

    萃取的嗡嗡聲漸漸偃旗息鼓。最后幾滴咖啡液宛若窯洞鐘乳石上掛著的水滴，晃晃悠悠地掉進瓷杯里，砸出幾個小小的梨渦，并蕩起一圈柔密的淺色泡沫。

    佩羅塔是一家被德國集團收購的意大利企業(yè)，在管理上采取扁平化架構(gòu)。端著咖啡向走廊盡頭走去，何曄透過全玻璃的隔斷，看到自己的上司正在打電話。

    靠在真皮的椅背上，落地窗外是黃浦江邊聳立的高樓廣廈，肖景行嘴唇微抿地聽著，手指間的亮銀色打火機，愈轉(zhuǎn)愈快。

    在肖景行手下浸潤得畜心積慮的何曄很快推斷出，此刻自己上司的心情大約不太美麗，估計又是哪個項目出了問題。

    還是再等一會兒吧......哪怕知道肖景行沒有遷怒的習(xí)慣，初出茅廬的何曄還是有點怯?？上н@個電話似乎格外的長，他瞄了眼門口的秘書處，一個女人正沉色望著顯示屏。

    Dianna，他走過去，低聲問，肖總，現(xiàn)在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Dianna飛快地在鍵盤上按了幾下，才抬起眼皮。她的視線落在他身上，是嗎？

    她細(xì)長的眉一揚，說：我也是。紅唇?jīng)]有一絲弧度，但美女面無表情時也仍然是好看的。

    是項目那邊出什么事了嗎？

    是你昨天應(yīng)該送他去酒店的，Dianna將筆記本一合，因為你，我今天早起了一個小時。

    不好意思......

    沒事，Dianna禮貌地說，但她的語調(diào)依然冰冷，下次注意點。

    她拍了拍他的肩，從座位上起身。

    肖總剛剛讓我煮了咖啡......何曄跟在她身旁。

    這是你的工作，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送杯咖啡而已，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然后抱著文件走了。

    看著泡在咖啡里冒著涼氣的冰塊，何曄躊躇了片刻，終于鼓起勇氣叩響了門。幾秒后，只聽到一聲簡短的進后，何曄輕手輕腳地走入了辦公室。

    半垂著頭，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向辦公桌靠近。那只亮銀色的打火機漸漸進入眼簾，都彭的朗聲限量版，指尖流轉(zhuǎn)間，閃過晃眼的冷光，宛若夜空乍現(xiàn)的霹靂。

    行吧......又是一個季的工資。

    何曄不禁在心里暗戳戳地尋思著他什么時候才能買得起這樣一臺咖啡機，或者這樣一只打火機，但很快他就想到了頂頭上司近乎不要命式的工作強度。

    咸魚崛起，嗯，翻了個身躺下。又瞬間放棄了剛剛升起的中國夢......畢竟他還想多活幾年。

    房間里一片寂靜。壓下心中活蹦亂跳的彈幕，他屏氣把咖啡輕輕地放在桌上，驀地聽到清脆的叮鳴。他的額角嚇得一跳，小心地抬眼，瞥見肖景行的拇指擦過砂輪，躍起一束猩紅色的火焰，又嗒地一聲重響，食指扣住蓋子，猛地按滅了。

    小何，他吩咐，叫Dianna把下午的行程都延遲了。

    何曄微微一愣，還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就見肖景行的眼尾掃過桌面，刷刷抽了幾份文件，合起來一豎，往桌上一震，四角齊整地裝進文件袋里。

    今晚六點前把調(diào)整后的行程表發(fā)我。

    我發(fā)嗎？何曄眼看著肖景行拿起車鑰匙，才遲遲地意識到這個向來工作狂的領(lǐng)導(dǎo)，今天竟破天荒地要早退了。

    Dianna。

    哦，何曄點頭，視線落到桌上那杯自己好不容易才做好的咖啡，還一口沒喝呢，連忙又問，那咖啡呢？

    肖景行步速不減，側(cè)首掃了眼何曄，倒掉。

    像是在看傻子。

    目送著肖景行離去的背影。何曄盯著那杯每日勸退咖啡，猶豫了半響，抿了一小口......

    媽的，板藍(lán)根都比它甜。

    這邊何曄罵罵咧咧地把咖啡倒掉，那邊肖景行上了車，踩了油門直奔Monica的畫室。

    林靜會向師宜聆了解事情的經(jīng)過，師宜聆會將Monica的事全盤托出，這些都在他的預(yù)料之內(nèi)，不足為奇。

    他的心思不在這里。

    一整個上午的時間，本來是應(yīng)該專心工作的，但肖景行總是忍不住回想起酒后自己在林靜面前的失態(tài)。

    接下來要怎么辦？昨晚她有在生氣嗎？肖景行努力回憶起林靜的臉，那時候她是什么表情：害怕嗎？討厭他嗎？還是說聽了Monica的事情后，會覺得他還是挺可憐的，所以昨天他拿領(lǐng)帶綁她逼她，她也可以咬咬牙，不跟他計較......

    他給林靜發(fā)了消息，沒回。

    兩個電話，相隔半小時，都沒打通。

    肖景行糾結(jié)了半天。他既不想要林靜怕他，又不想要林靜可憐他。他思索著自己現(xiàn)在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彌補自己崩塌的形象，想來想去，最后竟想著：

    算了，只要林靜別討厭他，什么都好。

    他想得心煩意亂，索性叫助理去煮咖啡。怎么也沒料到咖啡沒喝成，反而接到了師宜聆的電話。電話里她的聲音難得的沒什么精神，先是問他醒來以后頭疼嗎，她認(rèn)識了一個不錯的按摩師，又說起自己項目上的事，問他那邊工作怎樣。

    拐彎抹角扯了半天，他說他很忙，沒事就掛了。師宜聆叫住了他，猶豫了一會兒，說林靜問她，昨天在Monica家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車道前的桑塔納行得穩(wěn)重，比烏龜快不了多少。遠(yuǎn)處箭頭燈閃爍起來，后方著急的車主把喇叭按得震天響，偏偏晚高峰的路面堵得像裝滿金槍魚罐頭的集裝箱。

    然后呢？

    堵車的間隙，他點了一根煙。

    我告訴她了，電話那頭，師宜聆沉默了片刻，......她問我要了Monica工作室的地址，我問她要做什么，她說明天想跟她見個面，聊聊。

    你給了？

    她很平靜，說她只是想知道為什么，我......也想知道。昨天茉茉什么都沒跟我說。

    媽的。

    沒什么好聊的，他將打火機一扣，把她的地址給我。

    Cesare......

    你不可能做所有人的朋友，凱sir，他粗魯?shù)卮驍嗔怂Z氣強硬地說，你總要做一個選擇。

    他吸了口煙，手倚在車窗上，煙霧飄向車后。

    手掌按下轉(zhuǎn)向燈，他方向盤一打，直接猛地一腳油門，幾乎蹭著左后的車頭變了道，一下超越那輛慢吞吞的桑塔納，壓著線沖過即將跳黃的綠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