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爭鋒
62.爭鋒
那應該也是個晴天,云色淺淡似一碗不慎被潑到紅布上的稀粥??屏_納多的晚霞美得驚心動魄,她猶豫了片刻,打電話取消了今晚的約會。 當時師宜聆說了什么呢? 手中的豬鬃排刷一頓,Monica凝視著畫框中灰藍的鋪色。 她說好啊,永遠溫柔的語氣,就像是小時候家里不讓吃太多糖,她好不容易拿了兩塊軟糖,總是會讓自己先選口味。 接著......應該是笑了一下吧。她說別忘了把科羅納多的海景畫給她,她想看。 用力地擦著調色盤上的顏料,下面要用橘紅調,可刀尖上有塊陳年的棕黃色Monica怎么也擦不掉。 如果當初她沒有繼續(xù)采風,連夜飛回了舊金山,師宜聆是不是就不會去斯坦福的圖書館,然后就不會遇到陳峰了呢? 可這始終是無妄的假設罷了。那棕黃硬得像粘在桌板下風干的口香糖。Monica抄起刮刀,尖頭抵著反復磋磨,松節(jié)油的味道濃得像有松針掉到眼睛里。 從高二到研二,師宜聆的第一任男友是校排球隊的,哪怕老師拖了三分鐘的課,依然能排到窗口的煲仔飯;第二任男友有雙好看的眼睛,笑起來像星夜璀璨;第三任男友嚴謹自律,在期末及也能占到圖書館的靠窗單人座;第四任男友一個冬天,給她織了八條圍巾;第五任男友做飯好吃,尤其是粵菜不輸給華人街的廚子;第六任男友身材很好,跟她在床上很合拍;第七任男友是學德語的,可以讀原版的和...... 人造的尼龍毛沾上橘紅,筆桿揮斥間,抹向那片澄靜的灰藍。從青澀到練達,從開始到結束,Monica知道師宜聆所有的第一次。所有的眼淚和歡笑,她都參與其中。 她安慰自己:就算那些男人各自成為了師宜聆一小段生命里的最深刻,可那又怎樣呢?他們一個又一個地出現(xiàn),也會一個又一個地離開,最后只剩下她。 最后只有她會,留在師宜聆的身邊。坐擁漫長的過去與未來,她只要牢牢地守著那第二深刻的位置,直至死亡蓋棺定論,所有的深刻加總起來,她仍會排在第一位,無可替代。 可是......為什么要有陳峰呢? 眼淚掉在調色油里。啪嗒砸出小小的淺坑,又頃刻被吞沒不見。 13個月零八天的最長紀錄被打破了,之后一日接著一日,她被擠到遙遠的一旁,推到邊沿的位子。 不能再等了。她等不急圖窮匕見,真相大白了,不得不稍微主動一點,讓他提前原形畢露。 反正男人這種進化不完全的生物,大多猥瑣又自戀,本來就沒有什么忠誠和癡情可言,只需要一點小小的暗示比如說幾次簡單的求助和附和,就會像旱季河塘里饑餓的羅非魚一樣爭相咬鉤。 好啊,我知道了。 電話里陳峰的語氣如平日一般溫柔,可最后到她家的人卻是肖景行。 怎么了?他的語氣很無辜,Cesare可是我們學校橋牌俱樂部的leader,讓他介紹你進去,不是剛好嗎? 再試探,只得到他油鹽不進地安慰:嗯,你一個女孩子獨自在美國念書的確不是很容易。如果你想要男朋友的話......我可以撮合Cesare和你,他應該會是你那杯茶。 呵,Monica只覺得無語,誰稀罕你們又臟又丑的金針菇,一幫小吊子一天天還挺自信。 維持住最后的教養(yǎng),她咬著牙說:那......我考慮一下。 接著按斷了電話。屏幕上方跳出微信的橫幅,是師宜聆。她連忙打開來看,卻是說明天要跟陳峰去聽講座,不能陪她去吃飯。 為什么呢?......她打開私密相冊,一張張來回審視,仍然想不明白。 為什么她的聆聆要喜歡他們呢? 燒菜,占座,織圍巾,討論,哪怕不會,只要她的聆聆想要,她都可以為她學。那些臭男人可以為她做的,她同樣可以做到,只要給她一個機會,她可以做得比他們?nèi)魏稳硕己谩?/br> 她不會逼她的聆聆生孩子,多照顧家庭,找一份輕松的工作。她不會嫌棄她永遠工作第一,吵架時不肯服軟,不化妝打扮沒有女人味。即便老去,頭發(fā)稀疏,皮膚松弛,她將永遠只愛她,愛她的靈魂誓死不渝。 可為什么就是不能回頭看看她呢?她恨恨地把紙巾丟進垃圾桶里。 難道......難道就因為她沒有一根yinjing嗎? 握住微微發(fā)顫的右手,Monica繼續(xù)勾勒女人堅毅的輪廓。換筆添細節(jié)的時候,畫室外響起敲門的聲音。 請進。她放下畫筆,看過去。 不是來咨詢課程的家長,是林靜。 她走進來,正對著畫布。 你......在畫凱sir?視線頓住。包在泡沫里的秘密一下子被戳破。 Monica沒有回答,抱臂將她打量了一番,你們昨天做過了?禮尚往來。 什......什么?立刻慌了。 彎起一抹笑,Monica的目光停在她的手腕上。 蒼白纖細的手腕,烙了兩輪淡紅色的勒痕。 你不痛嗎?她緩步走過去,抬起一只手腕,輕輕吹了下。 謝謝,我不痛。林靜微微一怔,連忙把手抽回去,背到后面。 收回還停在空中的手,Monica只覺得好笑。 你要跟那個男的結婚嗎?她問。 只是模糊的指代,但林靜知道那個男人指的是肖景行。 如果合適的話。林靜老實地回答。 你就沒有想過不結婚嗎?Monica有些煩躁地撩了下頭發(fā),恨鐵不成鋼地勸她,一個人搞事業(yè),自由自在的不好嗎?何必要冒著被家暴吸血的風險,找個男人結婚呢? ......細長的眉驀地蹙起,林靜耐心解釋,現(xiàn)在的婚姻制度確實不太好,但不是誰都有能力一個人的。這對我說太疲憊太寂寞了。 她慢吞吞地說:我已經(jīng)吃過一次苦頭了,所以這一次,結婚前我會試著同居一段時間,然后好好地咨詢律師,簽訂協(xié)議。 婚前協(xié)議又不能規(guī)避所有風險,Monica不疾不徐地提出質問,如果他婚內(nèi)強jian你,你覺得警察會管嗎? 有證據(jù)管嗎? 如果離婚前他偷偷轉移財產(chǎn),故意背債務逼你,你有辦法嗎? 他才不會這么做! 林靜瞪圓了眼睛,難得的生氣了,再溫順的小貓被陌生人踢到肚皮后,也會亮出爪子撓人。 只不過Monica向來不怕貓。她雙臂環(huán)胸,淡然地望著林靜發(fā)火,嘴角帶著一絲了然輕慢的笑。這種近乎跳腳的回嘴與其說是反駁,不如說是在吵架中,被對方抓到馬腳后的無能狂怒,實在不值得她辯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