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陀螺
38.陀螺
離婚后的一段時間內(nèi),林靜忙得像一只陀螺,在鞭子的抽打下東倒西歪,旋轉(zhuǎn)不停。 往日俞澤遠雖然不管事,但好歹工資是上交的,沒撕破臉前,偶爾也會幫著接送琪琪,教一兩道功課,這在很多人眼里已經(jīng)算是難得得好爸爸了。 而現(xiàn)在家里的收入減半,還多出了一堆事。她既要工作還房貸,尋賣家還俞澤遠的份額,還要為賣房后自住再找房子,更不用說做家務(wù),養(yǎng)孩子,教孩子。記事本上的行程排得滿滿當當,永遠有數(shù)不完的瑣事等著她cao心。 累自然是累,可林靜并不后悔當初的選擇。假如說婚姻是圍城,那么單身就是大海。海就在那里,人們來去自由。坐在岸上半條腿沒入海中,覺得骨rou透涼,咬牙將周身沉入,才發(fā)現(xiàn)也不過如此。 有盼頭的奔波存著生氣,這種生氣讓林靜感覺自己活著她不再是一具靜躺在婚姻的瓦罐墳中,數(shù)著日頭的行尸走rou,而是林靜自己。 晚上十點半,琪琪已經(jīng)睡了,家務(wù)也做完了。 這是她24小時中唯一屬于自己的時間。忙碌的一天已經(jīng)過去,就像退潮的海水,露出貧瘠的沙灘。林靜躺在沙發(fā)上,裹著珊瑚絨的攤子,打開電視機,隨便打開了一部美劇開始看。 她沒有什么偏好,只是為了打發(fā)時間。電視里的人說著話,她抱著靠枕隨便看看,不時發(fā)發(fā)呆。雖然當初也過了六級,但常年不用英語,她像每個忘記了元素表,做不出圓錐曲線的中年人一樣,不看字幕早就聽不懂電視里在說什么了,但她依然放著,純粹為了聽個響。 好似運動過后的拉伸,難得不用動腦的感覺讓她愜意。經(jīng)歷了一天的無數(shù)角色扮演后,在這一刻她什么都不需要扮演,只需要躺著,然后放松。 俞澤遠似乎變成了很久以前的故事,林靜沒再想起過,同樣漸漸褪色的還有肖景行的名字。她每周想起他的次數(shù)都在變少,她相信肖景行也是如此。 他們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見面了,上一次還是肖景行送她去派出所做筆錄的時候。有時候,他們也會聊天,但數(shù)量并不多,時間也不長。肖景行不論在現(xiàn)實生活中,還是網(wǎng)絡(luò)上都顯得言簡意賅,回復(fù)的速度更是慢得驚人,絕對不是什么合適的閑聊對象。 我感覺你最近挺忙的,是工作上有什么事嗎?她不想讓自己被人厭煩,也不想要給別人添麻煩,哪怕是無意的。 還好,肖景行這樣解釋,因為最近跳槽了,還在熟悉業(yè)務(wù)。 欸,你不做咨詢了嗎?畢竟在林靜看來,麥肯錫已經(jīng)算是咨詢業(yè)里的TOP了。真要跳槽,估計就是轉(zhuǎn)去甲方了。 嗯。之前做項目的時候有過想做汽車SaaA的想法,剛好佩羅塔那邊同意給我VP的職位,薪資也可以,就去了。 林靜百度了一下,佩羅塔是家外資的車企。MBB對她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頂點,對肖景行來說卻只是起點而已。 她想自己應(yīng)該仍然喜歡著他,只是忙碌的生活讓她想不了太多,而他們之間愈來愈大的階級差距,也讓她不敢想太多。 Were you wet?律師女主發(fā)現(xiàn)了證詞中的盲點,第三集到了最激動人心的高潮。 Alicia在離婚后重拾事業(yè),可林靜只想當一條咸魚。她并沒有什么事業(yè)心,也沒有什么理想,只想要過一種日復(fù)一日,平淡而穩(wěn)定的生活。 鈴聲是在此時響起的。林靜拿起手機,發(fā)現(xiàn)是mama打來的。劃開撥通鍵后,電話那頭立刻傳來熟悉的吳語,如往常一般說著囡囡,飯恰過了伐,琪琪乖伐?,最近工作忙伐? 林靜不是喜歡抱怨的人,也不想讓mama有無用的擔心。她低著頭,不斷喃喃著嗯嗯,沒事情的,儂不要擔心,話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終落到了結(jié)婚上,緊接著便扔出一個相親對象了。 林靜被打得措手不及,還沒接話,就聽到mama說:難道儂想一個人帶小孩???再不尋,好男人都被別人挑特了,等儂年紀再大一捏,就沒人要啦。 儂黃mama介紹的這個公務(wù)員不錯額,她細細說來,口吻熱切真摯,年齡比儂大九歲,性格也老實。五六年前老婆走了,留下一個十歲的女小孩,剛好可以跟阿拉琪琪搭伴,就是收入臺唄一捏(差一點),一個月頭只有一萬多,但是人家在閔行有兩套房子。照片我給儂發(fā)到微信上去了,儂看看,真的蠻好額。 大九歲就是四十了。林靜打開微信,迎面一張橫rou堆疊的笑臉,兩邊已經(jīng)有微白的頭發(fā)了,渾圓的啤酒肚被一條細皮帶勉強束住,旁邊還站著一個同樣rou嘟嘟的小女孩,像是兩尊彌勒佛。 媽......林靜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么。 當然,林靜明白mama也是關(guān)心自己,可還是覺得難過。她知道自己不該貶低別人,可聽著電話中的天花亂墜,又低頭看著照片,mama不斷說般配般配,她忍不住想哪里般配? 浸泡在海水中,溫度不斷消散,游累的人回到圍城里;也有些人足夠赤忱地向往自由,于是他們的雙腿變成了魚尾,終其一生都沒有回去。 林靜不會變成人魚。年輕人常覺得單身不難,歲月靜好,可緩緩度之,但林靜卻知道這樣的氣定神閑需要怎樣苛刻的條件。林靜沒有什么朋友,也守不住寂寞,更不用說一個人撫養(yǎng)孩子在經(jīng)濟和精神上的雙重壓力,這些都在催促她早日再入圍城。 林靜不由得嘆了口氣,就聽到mama繼續(xù)勸道:囡囡,姆媽還是為儂好,儂啊也不要挑三揀四了人家不嫌棄儂三十多歲,離過婚還帶著個男小孩,已經(jīng)不錯了,再拖個一兩年,儂就不能生了,看看哈寧還要儂??! 三十歲是一道坎,她自然清楚,更何況離異還帶著一個男孩。林靜就像是一只跳水的股票,市值一夜蒸發(fā)過半,還在持續(xù)地飛速貶值。 她告誡自己這就是成年人的愛情,灰色的愛情以性愛和子嗣為紐帶,由法定的合同為約束,形成一個穩(wěn)定的家庭,然后被歲月不著痕跡地打磨成親情。 要不就處處看?也許他人真的很好呢?林靜這樣想,可又覺得就算是湊合,至少在最開始,應(yīng)該是有怦然心動過的,又或者哪怕是一點沖動也好。如果只是隨便找個條件過得去的人,那她干嘛還要跟俞澤遠離婚呢?更何況這個人條件也不是特別好。 心里這么想,但林靜知道m(xù)ama的心意,不能直接拒絕,只好笑著說好好,我曉得了,過段時間再說吧,然后掛了電話。 隨著鎖屏的咔擦聲,屋內(nèi)一片安靜。 打開手機,屏幕亮后還是那張彌勒佛的照片。林靜劃掉頁面,想找個人說說話,可她的通訊錄里大多是家人和同事,剩下的同學和朋友寥寥無幾,上次聊天都不知是在猴年馬月,自然不可能交淺言深。 她突然覺得很迷茫。 林靜的手指停在跟肖景行的聊天界面上。其實她很明白,他絕對是她社交圈里最優(yōu)質(zhì)的單身男性,也很明白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婚了,已經(jīng)可以去追求他,甚至就算被拒絕了,她也沒什么損失。 很多事情,道理都懂,可是她仍然害怕,喜歡讓她害怕。 暗自嘆息,林靜想算了,還是去睡覺吧。師宜聆的頭像上卻恰巧多了一個紅底白字的1。 朋友給了我兩張畫展的票,陳峰對這風格不感冒。你有空的話,我們一起去? 沒有問風格,也沒有問時間。其實林靜完全不懂畫,但她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