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號角
10.號角
第一遍的喜悅來自文字本身,第二遍則來自肖景行。 文字是冷的,宛如一連串沒有情緒的代碼。 林靜抱著手機。貼在前胸的屏幕仍在發(fā)光,好似盛滿鉆石的小匣子。她像地鼠般鉆進被子的更深處,在絕對安全的鵝絨中,心臟跳得如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巖漿流淌在血管里,噴涌出比夏陽更炙熱的情緒。 肖景行。肖景行、肖景行! 林靜將臉埋進柔軟的被子里,雙頰的緋色愈蔓愈深,整個耳朵尖都在發(fā)燙,即是熱烈的歡喜,又是灼熱的羞愧。 這個世界上為什么要有像他這樣的人?非得是在她最難堪的時刻。 如果她沒有遇見肖景行,未必不能將一切苦痛自己扛,可若偏偏要讓她碰見他,那就萬萬無法不喜歡他。 林靜平躺在被子卷里,只露出一雙眼睛在黑暗中望著天花板。她活到三十歲,才發(fā)現(xiàn)喜歡不是溫水細流地經(jīng)營。喜歡是熱烈的,比沸水還guntang,好似被放入鍋中熬煮,心臟椒麻。 有時候,她也想自己能遲鈍一點,像那些言情中的女主總要等章節(jié)過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才會發(fā)覺自己是喜歡他的,如此便可以在前期,坦然大方地接受饋贈和扶持,天真爛漫地向他親近和示好。朋友也好,哥哥也罷,把心動誤會成友情或愛情,總好過如今厭惡自己的狡詐和卑鄙。 可喜歡是藏不住的,她可以瞞住旁人,卻終歸騙不了自己。在滾水中沉浮得快要化開,那種蜇人的痛麻怎可被輕易忘懷?她得多傻,才會意識不到自己喜歡他?一旦意識到了,又很難不自作多情地揣測對方每一個舉動,努力證明也許他也對她心動。 于是所有憐憫和感恩都變了味:憐憫是喜歡,感恩是勾引她明知自己心思不純,卻仍要刻意接近。 林靜只覺得自己太可悲了,明明一把年紀(jì)卻像個懷春少女,總是把所有情感都歸咎為愛情,心動得太容易,也太淺薄。 她在自悲中睡去,卻難得的沒有做噩夢。 第二天是個早起。因為要去律所,她為琪琪提前燒好了午飯。琪琪起床時,她正在化妝,喊了聲mama要出門了,中午才回來,盛好飯記得把插頭拔了,得到應(yīng)聲后,又囑咐他好好照顧自己。 畢竟還是個四歲多的孩子,太小了,一刻不在身邊都會憂心。這樣的證詞能有效嗎?林靜不由得有些擔(dān)憂。 她坐在沙發(fā)邊穿長筒靴的時候,琪琪穿好衣服跑出來,問她:mama,去哪??? 去給琪琪買好吃的。 本來是可以這樣說的,可她沉默了片刻,說:mama買些東西,為了以后mama的生活能夠過得更好一些。 什么東西?小孩子天真地仰起頭,一臉興奮地看著她,新游戲! 可以這么說吧,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才可以開始玩哦。簡單來說爸爸mama之前一直在扮家家酒,但現(xiàn)在mama不想玩了,想開始新的游戲了。爸爸不再是mama的丈夫,mama也不再是爸爸的妻子。林靜站起來,一邊彎腰拉拉鏈,一邊向琪琪解釋。 那琪琪呢?琪琪去哪了?琪琪抱著林靜大腿,有些著急地搖晃。 琪琪還在這里。爸爸mama永遠是琪琪的爸爸mama。這是不會變的。 琪琪歪著小腦袋,一臉迷茫地看向林靜,顯然他不太明白林靜在說什么。 嗯有點復(fù)雜,林靜摸著琪琪毛絨絨的腦袋,琪琪以后就會明白的??傊行掠螒蚝?,mama會很開心,琪琪愿意讓mama開心嗎? mama開心,琪琪開心。 小孩子撲了過來,像展開翅膀傾向歸巢母親的鳥團子,親昵地抱著林靜的腰,血緣帶來天生的親近,正如雛鳥無條件相信母親,哪怕它們一無所知。 林靜有些復(fù)雜地拍了拍琪琪的背,孩子最難得的便在于他們的喜愛和厭惡往往坦蕩純粹,這份魯直總是隨著長大退化,最終他們在社會叢林的教化下,變得瞻前顧后,變得遮遮掩掩徹底污染為渾濁的成年人習(xí)慣為每份感情的衡量配上利益的尺度,告白和割舍都小心翼翼,深怕在受傷后,不能全身而退。 她給了琪琪一個吻,落在額頭上,再次叮囑他要好好呆在家,有人敲門也不要開,這才拿上包出了門。 律所就在靜安,坐地鐵過去不算遠。在前臺的帶領(lǐng)下,她進了一個小型的會議室,坐上凳子的那刻,林靜仍有一點恍惚。 這樣就算開始了嗎?用最強硬的手段剝離過去。 她來不及多想,陳峰很快就來了。他嘴角含著禮貌的笑,很年輕,當(dāng)然準(zhǔn)確來說是作為律師很年輕,一身剪裁略有休閑風(fēng)的深卡其西服,看上去專業(yè)而又有親和力,后邊跟著一個穿著黑西裝的助理。陳峰看上去跟肖景行截然不同。比起肖景行的肅穆冷感,而他不笑時都春風(fēng)拂面。 你就是林靜,林小姐吧,陳峰向她伸出手,我是陳峰,你叫我Frank就好,這位是我的助理Joyce。 他眉眼流轉(zhuǎn)間全然是在工作中打磨出的成熟,與肖景行異曲同工的云淡風(fēng)輕。林靜忽然就覺得難怪,難怪他們會是朋友,畢竟成功的人總是和而不同,惺惺相惜。 國企不需要英文名,林靜不怎么用,林小姐太生疏了,但她也厭倦了阿靜這個稱呼,它與俞澤遠捆綁在一起,讓她只要一聽到便會頭皮發(fā)麻。 于是她說:客氣了。Frank直接叫我林靜就好了。 好的,林靜,陳峰笑著對她說,既然大家都是Cesare的朋友,不管處于專業(yè),還是出于人情的角度,如果你委托我進行辯護,那么我必然會傾盡全力向法官爭取你的訴求,也希望你能夠逐漸信任地我,不要對我有所保留。當(dāng)然,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主要是為了簡單了解一下這個case的大致情況,以及林靜你的訴求。 或許是林靜的怯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顧慮中磨沒了,她看著陳峰,語調(diào)不緊不慢,言語像早就排練過成千上百遍般流淌出來,平靜冷淡。 從家庭狀況來說,我跟他結(jié)婚結(jié)婚六年了,目前有一個四歲的兒子,他工作比較忙,很少照顧孩子,孩子兩歲以前基本由婆婆帶著,兩歲以后我給他報了幼托班,其余時間基本都是我來照顧。 在財產(chǎn)方面,我們在婚后共有30w的銀行存款和40w理財產(chǎn)品。名下有一套婚房產(chǎn),我家出了家具裝修,還有一輛五十萬的奧迪,登記在他的名下,他家那里出了200w首付,但房產(chǎn)證上寫了我們兩個人的名字,每月30k的月供,我們兩個一起還貸,還有不到一年就可以還完了。他每月平均收入稅后45k左右,我比他少一些,目前算上年終獎和各種福利,大一年到手大概22w左右,我認為自己有獨自撫養(yǎng)孩子的能力。 我想要跟他離婚的原因是,林靜喝了口水,首先他是同性戀,其次他出軌并家暴了我。 陳峰詫異了片刻。他在婚姻家庭組呆了五年,聽過不少悲傷的故事,習(xí)慣了安撫委托人的情緒。 Cesare特意提過她的家庭破裂涉及出軌和家暴,讓他溫柔一點。他甚至提前準(zhǔn)備好一大包抽紙,以應(yīng)付那些崩潰的眼淚,卻沒想到她的經(jīng)歷遠遠不止司空見慣的家暴出軌這么簡單,更沒想到在她層層苦痛的負重下,仍能如此周密平靜地敘述自己的婚姻狀況,好似這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旁人的生活。 那在財產(chǎn),撫養(yǎng)權(quán),贍養(yǎng)費還有看望時間等方面,你有什么具體的訴求嗎?他問她。 可以......稍微情緒化一點嗎? 當(dāng)然。 林靜放下水杯,有些緊張地抿了抿唇,那好 房子,我要。孩子,我要。贍養(yǎng)費,他付??赐麜r間,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