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的現(xiàn)實
逃避的現(xiàn)實
呂虹等到深夜,堅持不住趴著睡著了。 夢里,她的血液還在灼燒。 我再出一倍。她同對面男人說。 退役軍人搖搖頭,你別沖動,等了這么久,不值得動手,動手整個就一前功盡棄。再說像你這樣的美人,何必 過了會兒,她說,說得也是。 呂竹就在她身后門板隔絕的房間里,她擋在門口,在兩個房間共有的走廊上,和人做著交易。 這時隔壁門開了,可能是他們一直在門口說話驚擾了他辦事,雙方見面都同時一愣,軍官就一腳伸出將半裸的男人踹進門內(nèi)。 男人在伴侶歸屬問題上,特別容易義憤填膺和抱有制裁情緒,嘴上說著理智,動起手來比誰都快。 最后還是她去拉人,餐廳老板倒在門邊,手伸在門框上,她將門一帶,也沒用多大力,穿透耳膜的慘叫卻無法被地毯吸附,響徹整條走廊。 她凝視抱著手顫抖的男人,女孩這時被退伍軍人按在房間里,所以從房間里面?zhèn)鞒黾姞幝?,但輕微,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吧。 可惜再識時務(wù),也不想再給她一點可憐。 忽然,耳后汗毛立起,只一秒時間,呂虹神情驟變,像揉面重塑了般,由冷漠轉(zhuǎn)變?yōu)槊笆Х稿e的無措模樣,俯下身,對男人嚶嚶抱歉道:對不起對不起,絕對不是故意的,我馬上送你去醫(yī)院。 就在背后,呂竹正看著她。 模糊的人影坐在她書桌右方,背對著窗,翻看她的東西。 那是她近來寫的一本私傳,喜歡翻她東西侵犯她隱私的男孩,變成了頂天立地的成熟男人,正在行使他家族歷史的閱覽權(quán)。 坐了多久? 看完了。 她立即清醒過來,渾身泛起雞皮疙瘩。 怎么樣?她故作輕松地問出期盼已久的問題。 呂竹從文字中抬頭,就見她仰起臉,從臂彎中滿懷期待地看向自己。 他的目光沉沉的,帶著從很遠地方射過來的穿透力,如同星辰發(fā)生了聚變,坍縮進兩只眼睛的瞳孔里。 她的心臟碰地一跳,預感到今夜將要發(fā)生什么。 原來,沙漠里的那個人,是你。我總算明白你為什么會是現(xiàn)在的樣子了。 她什么樣?他已表達過數(shù)次冷冰冰,木頭,行尸走rou。 以前我以為你經(jīng)歷了災難,才封閉內(nèi)心,我就不斷嘗試討好你,想溫暖你,想打開你的心,現(xiàn)在我才知道,我太幼稚了,你的心,早已經(jīng)死去了。 控訴令她沉默。 呂竹把手稿往旁一扔,語氣忽然輕松,我不喜歡里面無處不在的因果,宿命論,這種感覺,就像命中注定跟他人不可分割,人是獨立的個體,我不信邪。 她都不敢看他,只敢諾諾道:可這都是我的真實經(jīng)歷,不是杜撰。 我和你視角不一樣吧,我的喜好也不影響你。 怎么不影響?那是寫給他的,如同家族傳承的手鐲項鏈玉器,而精神傳承,只會比物質(zhì)傳承更珍貴,更有難度。 感受到任重而道遠,呂虹坐起身,不自覺嚴肅起來,你對大府街區(qū)的事怎么看? 如果我是巨人,眼中看到的只會是別的種族內(nèi)部紛爭而已,作為外族,沒有插手的理由,你要是不逃走,巨人說不定會幫你,你逃走了,巨人沒法幫。 時間商人。她提醒。 什么? 時間商人,曾經(jīng)你是這么稱呼他們的。 他又出現(xiàn)那種想不起的樣子,這讓她皺眉。 小竹,我也不喜歡你的看法。 呂竹問為什么。 你所指的沒法幫,我聽上去像一種鄙視,一種強者對弱者的鄙視,要幫就幫,這么多彎彎曲曲的繞道,不正是不想幫,認為不值得幫,功利心在起作用嗎? 我想。他沉吟,這里面一定有他們的理由。 她不以為然,無非是些為你好的原因,而她深深地懷疑,巨人種族不懂人類的狗血,他們就是跟人類有思想和生理上的隔閡。 我盡心侍奉他,他拋下了我,這就是事實。 你認為他的凈化是拋棄了你?他眼中有奇怪,我不這么認為...... 她打斷他:大災難的時候你并沒有出生,你怎么認為?你憑什么認為? 她突然情緒激動令他詫異,但他還是靜靜聽著。 我做過調(diào)查,搜集了能搜集到的所有使者的資料,百分之九十的使者死在凈化之前,剩下的都是失蹤,但我認為絕大多數(shù)人在巨人遷徙時帶走了他們,只有兩個沒有被帶走,一個是自愿留下,一個是我,你叫我...... 是三個。呂竹輕輕說,還有一個,你忘了嗎? 唾沫橫飛停止,呂虹先是疑惑,然后變了臉色。 照顧你的老太太,你的經(jīng)歷告訴我,她也是一名使者,她的巨人,你們稱呼他為小王子,小王子是怎么死的? 他的貪欲。她冷冷地說。 真殘忍。呂竹說,他的死跟使者就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嗎? 呂虹遲鈍地搖頭,我不明白。 呂竹笑了笑,為她的裝傻充愣,巨人這段歷史,我曾經(jīng)很感興趣,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有可能我的解讀不太符合當時的情況,如你所說,我并沒有出生,也沒有親身經(jīng)歷。 小王子死于使者的無法回應(yīng),一個老太太,每天太陽出來起床,晚上八點洗腳上床,平時注意力都在她后院的菜畦上,小蔥長得好不好啊,要不要澆點肥呢,那又得去哪弄肥料呢,人工有機肥嗎,種出來的菜會不會被你們這群吃白食的年輕人嫌棄呢她每天都被這些占滿了思想,誰給她破的霧,誰給她照的陽光,誰給她下的雨,誰給她調(diào)的天氣,她通通不知道,她極可能連巨人的模樣都不知道,一直占據(jù)巨人的愛意,卻不自知,小王子能不錯亂嗎? 你不能要求一個老人去面對那么恐怖的東西......呂虹還沒說完,就被呂竹譏笑的表情封了嘴。 恐怖?你以為他不知道嗎?他的使者怎么看他。 是在說她嗎?呂虹面如針扎,培養(yǎng)感情是需要時間。她嘗試為老太太開脫。 不想?yún)沃衽恼?,非常贊許地說:時間,這就是原因,時間不夠了,博物館巨人才拋下使命,占地為王,坐下來享樂,而大府商場的巨人,你的亞當,他沒有瀆職,至始至終,他都在堅定地完成他到來的使命,但是,這并不能構(gòu)成否認他愛意的原因。 我能感受到他對你的愛,他的愛就像愛河流,愛小溪,愛山川,愛花草的那種愛,同樣因為愛這些,他沒有理由不愛你,畢竟你是人,比起無機物,也應(yīng)當是他的最愛.,但他也一樣,時間不夠了,所以才來不及和你告別,并不是拋下了你。 你明白我所說的嗎?放過自己,把一切都推給時間吧,mama。 有一小會兒,呂虹的呼吸都都停止了,她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掉。 我不明白。她說,我不明白。 呂竹表情掛不住了,真不明白還是拒絕明白? 她不明白什么叫愛河流,愛小溪,愛山川,愛花草,也不明白愛她怎么就如同愛一株平凡的植物,不明白明明能夠一掌捏死,卻偏偏給予了光,水,土壤,不明白因為弱小,所以被愛。 可是,要是有人說她命如草芥,她會拼盡一輩子去反駁,去證明自己的生而不凡,但要說她是神的草芥,她就完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因為她會停下所有機能,去回答:愿意。 是你問我怎么看的這個故事,故事是你寫的,你怎么哭起來了?你別哭了,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呂竹有些慌張,他家大人從來沒這樣過,淚流不止,捂著臉無聲地哭,像個小孩一樣。 不要說了。她搖搖晃晃起身,來到他面前,捧住他的臉。 你是他的鬼魂,你說的每一個字,都代表他,那些僅僅是猜測,自己都無法確認,就不要說出口,聽見沒有?不要輕易說出口!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她的額頭抵住他胸口,體力不支。 .......我不確定是不是還能承受。 突如其來的警告令呂竹好半天都沒反應(yīng),她的十指深陷他的臉,掐得他生疼,各種神色在他臉上閃過,那么豐富,能將質(zhì)疑他種族屬性的人看呆。 他渾身起了戰(zhàn)栗,促使他推開她,肢體語言十分克制,僅僅是推開,但克制中又帶著堅定地抗拒。 我不是他,我是人。 呂虹萬念俱灰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多做糾纏,頹然坐回椅子,說吧,重要的事。 我不確定我要說的事,你現(xiàn)在能不能承受。 說。那模樣極其不耐,只差甩他一句是不是錢不夠花了。 可惜那個時候,是她最后一次能在他面前維持大人體面了,從那以后,她只能匍匐在他腳下,化作一粒塵埃。 mama,我要訂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