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桃

    呂虹來到呂竹宿舍，并沒有找到人。

    聽他同事指引，去了污水廠新址。

    那兒如火如荼地施工中，呂竹從一堆安全帽中被叫出來，他見來人是誰，把手中圖紙卷了交給別人，表情平淡地看了眼手表，領(lǐng)人往回走。

    呂虹見他悶悶不快的樣子，猜到是他工作起來廢寢忘食，不喜歡被人打擾，就提出準(zhǔn)備好的保溫食盒。

    不用走太遠(yuǎn)，就地吧。

    見到吃，他臉色稍霽，那我就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每次來，都會帶一些東西給他，有時是他房間里的舊物品，有時是他現(xiàn)在需要的日用，比如床上用品.......反正不會空手而來，似乎得有個理由，才能支持她來探他。

    呂竹領(lǐng)著她往小路深處走，漸漸四下里不再有人，只剩了他倆。

    她想起了雷暴那次，他也邀請過她，但她錯過了。

    心跳開始加快，跟隨在高大身影之后，遁入荒無人煙之地，令人感覺像是幽會，充滿期待的心讓她臉紅成猴子屁股，也有爬行山路氣喘吁吁的緣故，但眼眸閃閃水亮，絕對是跟呂竹有關(guān)。

    呂竹回頭拉她的時候，還以為她發(fā)燒了。

    她握住呂竹的手，雙腿撲騰著被扯上一塊平地，視野頓時變開闊，能看到遠(yuǎn)處的污水廠老廠區(qū)大半景象。

    他們來到微隆的土坡前一棵樹下，那樹結(jié)著橘紅的小果，走了一段路口渴的人看了覺得格外誘人。

    呂竹率先在樹下大剌剌坐了，一身不知多久沒換洗的工裝扭七八拐掛身上，看上去像一名搬磚工人，哪有在校時的爽朗朝氣。

    呂虹到他身邊，拿出一塊野餐用的布鋪開。

    對于她好像料到今天的行程，呂竹并不驚訝，她總是有備無患，大約是見今天日頭好，又知道他最近的行蹤，都是在外面，幾乎不在廠區(qū)。

    她對他的行動了如指掌。

    呂竹用完他家大人精心準(zhǔn)備的午餐，沒等呂虹倒水，走到樹下伸手拽下樹枝，像個猴子捧著一簇果子塞進(jìn)口。

    呂虹看得心頭一哽，怎么不洗洗啊她沒說出口。

    呂竹吃了好幾簇，吐了幾口果核，才拽了一捧遞到眼巴巴的呂虹面前。

    呂虹接過，本能地想倒水清洗，但想到他剛才粗獷行為，自己吃完了才想著喂她，他和小女友相處，也是這么隨便吧？沒大沒小，百無禁忌，也是變相地平起平坐。

    她便沒再猶豫，從他掰下的嫩枝上摘下果子一顆顆往嘴里送。

    呂竹在她身邊坐下，你變了。

    呂虹剛咬破一顆鶯桃，意外地，這種野外的東西竟然還有點(diǎn)好吃，汁水甜大于酸，就是吐核麻煩，她對于吃起來不便利的食物一向認(rèn)為是浪費(fèi)時間，平日選擇的都是快捷營養(yǎng)餐其次再講究顏值。

    而在呂竹為了吃食可以拋下一切的享樂態(tài)度面前，她有時會感覺自己仍然是一名社畜，只不過進(jìn)階了。

    哪里變了？

    以前你不會這么頻繁來看我。

    所以她討厭這種小東西啊，核卡進(jìn)喉嚨，她不想在他面前哈拉嗓子，硬生生吞下去，不高興嗎？你不是一直嫌我不夠關(guān)心你？現(xiàn)在我的工作告一段落了，正好有時間了。

    說到你的工作，我在新聞上看過你發(fā)表的東西。他露出不確定的表情，那是你工作的成果嗎？怎么和你從前給我看的不一樣？

    嗯。她承認(rèn)了，給你看的偏向我的個人經(jīng)歷，不適合做學(xué)術(shù)公開。

    原來這樣......我看到作者是你那位朋友。

    她的表情淡淡的，直到呂竹夸贊她：很厲害啊，能為一個不在世的人爭取到第一作者。

    她婉轉(zhuǎn)地笑起來，笑不露齒，眼睫低斂。

    谷雁卉的第一作者是拿她的第一作者換的，第二第三作者早在助手們進(jìn)組就定好了，他們不是來義務(wù)打工的，不過呂虹名字撤下來時，她感到的是輕松，畢竟她該拿的報酬也都拿了，即便她沒署名，知情者還是能分辨出，東西是她出品的，比如呂竹，即便沒看到她的名字，也知道是她的心血，他對功名，比起她來說，才是真正的不在乎。

    他在乎的，或者說他能看到的，是事物的底色。

    即便再有不甘心，能聽他一句很厲害啊，呂虹就明白，她的付出等的就是這一刻，它得到了它應(yīng)有的回報，就像魚回歸水里，圓滿了。

    她心中攀起激情，展現(xiàn)在世人眼前的，并不能代表她的風(fēng)格，她忽然想出一部私稿，想讓他看看，完全屬于她的東西，是什么面貌。

    呂竹張開嘴，牙齒并合，探出舌頭，水光銀絲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翻攪，還帶著嘖嘖聲音，一顆果核頂在舌尖伸了出來。

    這樣吃。他教她。

    呂虹見他對她張嘴，舌頭伸出的模樣，就有點(diǎn)呼吸不暢，迫不及待張嘴模仿，以保呼吸通順。

    笨拙粉嫩舌尖探出一小節(jié)，果核巍顫顫立于上。

    他眼里的光投射進(jìn)她的眼泓中，贊同無聲化開。

    她像個小女孩低下頭，抿著那顆果核，如同抿一顆糖，粉色從頰邊蔓延到耳根。

    你不是不夠關(guān)心我。他又開始剛才的話題，對于小孩來說，再多的關(guān)心他們都不會嫌多，索取大人的關(guān)心，來自他們的本能。

    起步的基石是不是堅(jiān)硬，是不是穩(wěn)固，決定他們起跳的高度，能闖出的距離，相關(guān)切身利益，他們才時時刻刻關(guān)注，或者故意制造麻煩，等著大人去解決，去露出他們的撫養(yǎng)資本，就像你們常說的資本博弈，只不過注定是大人先露底牌，多么狡猾啊，一出生就把自己作為武器，一出生就贏了。

    所謂的考驗(yàn)，本質(zhì)是動物生存欲在發(fā)生作用。

    呂虹睜著迷蒙的眼，慣有的無辜狀態(tài)，日照下，光潔的額頭隱隱有汗?jié)B出。

    我可不想綁架你。他笑了，你已經(jīng)通過考驗(yàn)了，mama，你給我的，早就超出你自身能負(fù)載的。

    兩人眼神一直在對視，她費(fèi)了很大力氣，才沒在他清澈的眼睛里心虛躲開。

    現(xiàn)在輪到我自己走了，對我施加的關(guān)注，你可以收回去了。

    轟！她如遭雷擊，口腔中的酸甜繁復(fù)味道剎那湮滅，以至于隨著咽喉艱澀運(yùn)動，又囫圇吞下了果核。

    他的和顏悅色，是先抑后揚(yáng)，沖著叫她不要插手他的事來的。

    什么是臟？從臟到干凈，物質(zhì)不過發(fā)生了狀態(tài)的改變而已。他摟著僵硬的她，興致勃勃站在崖邊指點(diǎn)江山。

    遠(yuǎn)處的污水管道轟隆隆啟動，不知是進(jìn)水還是出水。

    你眼前就是一套凈化系統(tǒng)，進(jìn)去是臟，出來就是干凈，你是造物主嗎？誰給的自信去下定義？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臟，有的不過是人類那套衡量是否有益于自己的標(biāo)準(zhǔn)。

    鶯桃好吃嗎？他忽然問了個前言不搭后語的問題，眼睛笑成了兩條縫，呂虹心中頓時警鈴大作，數(shù)次領(lǐng)教他的大禮包，如今見他笑得恣意，她就忍不住汗毛倒豎。

    可她無法動彈，不僅是他長臂攬住她肩，讓她像個掛件被cao縱一舉一動。

    他俯低頭顱，在她耳畔，和她視線一起落在土坡旁的鶯桃樹上。

    這兒原本是一座墳山，形容這種墳山的詞叫什么......亂葬崗？

    亂葬崗，死人，是不是很惡心？愉悅的笑聲在曠野中傳開，帶著捉弄的惡意，人活著，線粒體，堿基對制造人類后代，人死了，蛋白，脂肪，微量元素沃肥土壤，結(jié)的果子才這么甜美，這么新鮮，一點(diǎn)都想不到是什么喂養(yǎng)出來的對嗎？

    這就是轉(zhuǎn)化。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后，是冷肅的重錘，一語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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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包含了作者清明奇葩見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