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
亞當
別壓我了。埋在最下方的女人輕輕開口,這次不是塌方,是外面,別出去,先在這兒呆著。 幾個年齡各異的人尷尬地爬起來,七手八腳清理掉呂虹下半身的石塊,將她拖出來扶到一張?zhí)鹤由吓恐?,小護士的手伸進她衣服里,按壓她的脊椎。 她趴的并不是毯子,而是一件女士大衣。 痛楚中,她咬緊牙關(guān),衣服上的熏香納入鼻腔,逃命還要帶上的大衣,精心養(yǎng)護的羊絨,這一切都說明這是別人的紀念物,現(xiàn)在卻鋪在塵土石渣上,為她隔絕臟污和冰冷,帶來溫暖。 曾經(jīng)防空洞第一層,有無數(shù)人送她東西,她會挑選出不喜歡的,認為不值錢的,扔一邊,也不歸還。 而她那時,明明知道那些東西,每一件都可能是第一層某個人的僅有物。 臉不自覺埋進衣服褶皺,讓羊毛絨吸走她眼淚。 失蹤了會兒的碼農(nóng)陳俊友一臉神秘兮兮地出現(xiàn),先問小護士,她情況怎樣? 小護士指著呂虹身側(cè)空地上,那兒壘了一堆損壞的還帶著包裝的食物。 她的背包救了她,里面塞滿的東西,全變緩沖物了,現(xiàn)在就是她腳....... 她的腳怎么了? 骨折。 陳俊友松了口氣,撿起地上砸出餡的面包吃起來,沒關(guān)系,我們輪遛(流)糊(扶)她走對了,現(xiàn)在還不能出去,上面打起來了,你們猜都猜不到是什么在跟什么打。 趴在羊絨里的女人忽然抬起臉,你出去了?又見他神色無異地在吃東西,她心念一動,扶我一把。 地鐵出口第一級臺階處,探著兩顆腦袋,一顆雙眼直視前方,一顆嘴里不斷咀嚼著食物,發(fā)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剛剛,就是前面,幾個巨人砸碎了好幾架幽靈,你看,那些是不是幽靈尸體話說我們現(xiàn)在是不是被輻射了? 呂虹瞇著眼看了半天,往日車水馬龍的大街中央,壘著小山一樣高的蝙蝠。 說是蝙蝠,但比蝙蝠大多了,絨絨的表面,讓人想起洞xue生物,實際它的模樣,更像壓扁了的巨大墨魚。 李偲帶回防空洞第二層的幽靈碎片,她還沒目睹過,但那一大堆薄得像刀片軟得像紙張卷起來的玩意兒,周圍發(fā)出絲絲電流光,給人一種活著的感覺,同時引起了她的身心不適。 實際上那是對人體傷害極大的輻射發(fā)光,即便死后數(shù)千年,它的光都不會熄滅,正因為如此,暗黑種族的忠心仆役,幽靈,高速穿越過的地方帶有輻射,擊中的物體摩擦過它的身體,留下高能輻射粒子,被稱作無人能活著走出的幽靈廢墟......但都比不過成堆的幽靈尸體形成的足以讓整座城市連帶周邊衛(wèi)星城一起毀滅的輻射源! 被輻射的人吃不下這么多面包,這么多幽靈,要中招,我們早在地下地鐵站里就中招了。她頓了頓,保險起見,你還是回去吧,小菊他們在下面救人,你也去幫把忙。 別勸我了,救死扶傷是醫(yī)護本職,但不是我的,我要收集素材,巨人反攻幽靈,這種歷史性時刻誰錯過誰傻子。說著就拿出手機,戳了幾下,這兒信號怎么這么差,我還想著直播一下.......幽靈太猥瑣了,連手機信號都吸! 不是幽靈。 什么? 幽靈飛行器只會連人帶手機一起炸,不會去吸基站信號,這兒有巨人的力場,那是一種會干擾所有通訊信號的場,也可能是這種場,屏蔽了輻射擴散。 陳俊友聞言放下手機,呂虹,之前都說你是第二層的研究員,我看你的樣子,其實我是不信的,現(xiàn)在我信了。 .......謝謝你的相信。 你知道嗎?你就像個小文員,我們公司前臺meimei那種氣質(zhì),每天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來上班就行了,我根本無法想象你搞科研會是什么樣。 .......不得不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呂虹剛想說話,陳俊友忽然臉色一變,噓,來了! 一名巨人從街頭大步邁出,他是巨人最初出現(xiàn)在人類身邊時的樣子,全副武裝,從頭到腳包覆著鐵灰色外骨骼,肌rou虬扎的臂膀拖著類似麻袋的東西,但速度不慢,有條不紊的樣子像在展開一項有流程表的工作。 隨著巨人高大身影漸近,呂虹和陳俊友看到他所拖之物的全貌,一時之間呆住。 那、那......那是八爪魚嗎? 是。 呂虹的同伴倒抽一口涼氣。 八爪魚降臨地球后,一直隱藏在幽靈后面,幾乎不出現(xiàn),這導(dǎo)致人類也沒法靠近它們,連逮著一只狠揍的機會都不給,后來才有被迫使用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生物武器的慘劇。 到現(xiàn)在為止,人們都還不知道,名叫拯救的生物武器,到底對八爪魚起不起作用,因為在社會徹底失序后,人們獲取信息的通道已經(jīng)成為混亂海洋,不僅無法獲取真實有用的信息,反而被眾說紛紜搞得惶恐不已。 可以想象,驟然看到人類恨之入骨卻撓不到它半根毛發(fā)的敵人的尸體,被菜雞似的捏在在另一個敵人手上,特別是幾個月前,情況還是相反的,這種情景造成的震撼,讓目睹這一切的兩名人類都快從臺階上滑下去。 靠!早知道巨人能吊打八爪魚,那些科學(xué)家早該去求助巨人,而不是研發(fā)什么病毒武器!陳俊友背靠臺階,雙手抱住肩頭,感覺自己置身宏大信息面前,簡直如亞細亞孤兒一般難以承受。 好丑啊,難怪地球產(chǎn)不出我們是不是該逃命了?這兒可能馬上就要淪為兩個文明的終極對決戰(zhàn)場!不,應(yīng)該是整個城市,我們應(yīng)該馬上出城可是,地鐵都被副局那王八羔子毀了,我們該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呂虹? 折了一條腿的女人額頭全是汗,卻堅持著趴伏姿勢,一動不動,沉著冷靜注視著前方。 什么對決,他們就是一群圣父,有小朋友亂扔垃圾,破壞環(huán)境,他們出來給點教訓(xùn)而已。 啥?圣父是誰?小朋友是誰? 呂虹沒再說話,前方巨人剝下身上一塊皮膚,大概有半米的直徑,放在地面,那塊外骨骼碎片瞬間發(fā)出橘色和金色交織的光,光變成四處游移的絲線,圍著幽靈尸體堆纏繞。 巨人的另一只手,提起八爪魚須須吊吊的身體,舉到與他頭顱持平,那身體足足從巨人頭部高度鋪陳到地面,還鋪了幾米的觸手,可見八爪魚體型之巨大。 但下一刻,八爪魚抽搐起來。 抽搐的樣子是那么熟悉,呂虹眼眶收縮,果不其然,八爪魚劇烈旋轉(zhuǎn),化為光團被吸入巨人抬起的象鼻子管道中。 不同的是,人類會留下一灘殘余液體,八爪魚卻什么都沒留下。 嘔身旁人捂著嘴嘔吐,那樣子更像是把嘔吐物咽了回去,。 陳俊友顯然第一次看到巨人吃東西,全身抖成篩子,生理機能出現(xiàn)失調(diào)傾向。 呂虹轉(zhuǎn)回視線,吸收了八爪魚的巨人一動不動,而他腳邊,橘色金色交織的絲線已經(jīng)分解完地面的幽靈殘骸,化為火星子一樣的光點,觸地熄滅,并沒有回去巨人身上。 能量的損耗不可逆轉(zhuǎn)。 呂虹心中默念這一句話。 接下來巨人身上外骨骼缺失的那個部位,在吸收八爪魚之后逐漸收攏,直至完好如初,更是映證了這句話。 能量的損耗不可逆轉(zhuǎn),只能轉(zhuǎn)換其他物質(zhì)形式充當能量進行補充。 他們多么像大自然界的分解者,分解了污染物,又組合成新的東西。 只是他們不會輕易組合,就像眼前所見,他們明明有能力制裁幽靈和八爪魚,卻置之不理,就連自己生命受到威脅,也從沒有過反擊行為。 他們出手,是那次藍天白云的暴雨才開始。 那已經(jīng)是一個月前的事了,她那時身陷內(nèi)斗的爛泥中,壓根沒有好好研究過。 而今次,他們再次出手,不正是給她彌補的機會? 可是......她苦笑著看了眼草草處理綁了塊板子的斷腿,動彈不得,還想去研究大她近十倍的生物,恐怕只能躺平任踩的份。 你、你看夠了沒?看了半天了,我、我們該回去 別抖了,再抖你該滑下去了。 我能不抖嗎大姐! 他們要對我們動手,早就動手了。 我去,他看我們了!他在看我們!你這個烏鴉嘴你真是個烏鴉嘴大姐! 街道中央,巨人如街心花園中的雕塑矗立,此時又來了兩樽,他們似乎在等什么,這時街角又一名象人狀態(tài)的巨人正朝街心花園集團走來,一見到那道身影,遠處臺階膽大冒出的腦袋微不可見地一晃,定格了。 呂虹! 她緩緩轉(zhuǎn)頭,同伴喚她快喚瘋了,不得已按住她臂膀使勁搖晃,她才回過神,順著同伴手指方向,驀地對上兩只黑霧濃厚的眼睛。 吸收八爪魚的巨人正目不轉(zhuǎn)睛看往她所在的方位,分明已看了不短時間! 不自覺轉(zhuǎn)頭,最后來的那個巨人加入街心花園集團,背對著她。 盡管同樣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風,但他一走入視線,她的雷達天線就迅速運轉(zhuǎn),馬上就確認出,是他。 他看見了她了,她的巨人,她的亞當,通過他同伴的眼睛,看見她了。 但他卻沒有回頭。 理智上,知道他們可以意識共享,用誰的眼睛看不是看,但她就是被他不肯正眼看她刺紅了眼。 挖人時不覺得手痛,被埋時不覺得身體痛,現(xiàn)在所有的痛襲來,她幾乎想扔掉同伴,腳不方便爬也爬過去,去抱住他的腿,乞求他的恩典。 走吧。 可、可......同伴大咽口水,兩股戰(zhàn)戰(zhàn),硬著頭皮承受那兩道寒冰視線弓起背,利用臺階地形,讓呂虹滑到他背上。 不用怕,我們安全了。 聞道神仙不可接。 或者屏住鼻口,去拒絕呼吸他出現(xiàn)地點周圍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