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要說粟水城最繁華的地段兒，不是西邊正在建的新市區(qū)，而是一江之隔的老城。

    老城西街后巷的交叉口，背靠居民住宅樓，前邊就是派出所，再往前就是粟水大道，一溜兒的機(jī)關(guān)單位，要說地段好，這里當(dāng)屬第一。

    這日是周末，交叉口的惠香面館從早上起就忙得不可開交，老板站在揉面的攤前就沒有停過，店不大，伙計(jì)也不多，生意卻十分火爆，派出所上班的，周圍的鄰里鄰居，都喜歡在這吃，老板一碗牛rou面煮的是爐火純青，爽滑筋道。

    楚乙提著口籃子從公交車上下來，穿過馬路，擠過店門口吃面的人群，走到門口跟正在下面的老板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打過招呼。

    老板從熱氣騰騰的水霧中露出個(gè)模模糊糊的面容，見他來了，爽朗一笑：回來啦，今日廟里香客可多？

    楚乙放下空籃子，換上一邊的圍裙，從圍裙前面的口袋里掏出副半新不舊的棉紗口罩，麻利地?fù)Q上，聲音就從口罩后面?zhèn)鱽恚?/br>
    不多，跟從前一樣。

    老板撈出來煮好的面條，聞言倒是有些驚訝：不多嗎？你們高三開學(xué)有些日子了，翻過年去就要考試了，這不正是燒香的好時(shí)候？

    楚乙接過一旁的面團(tuán)，開始大力揉搓起來，淡淡道：說是嫌不靈，來鬧過一回，人就不多了。

    老板嘖嘖感嘆心誠則靈，這不去怪自己，要去怪菩薩，人吶！

    又問他：東西送出去了？

    楚乙將面團(tuán)翻了個(gè)面，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師父呢？可見到了？

    楚乙揉面的手一頓，從旁邊抓了把面粉灑上去，搖了搖頭。

    老板舀了瓢清水進(jìn)去，鍋里沸騰的水冷了下來，聞言嘆了口氣：

    你也別想不開，你師父這么做許是有他的道理，你才十七八歲的人，總不能在廟里過一輩子。好好學(xué)習(xí)，考個(gè)大學(xué)，比什么都強(qiáng)。

    楚乙不說話，專注地揉著手下的面團(tuán)，每一分力氣都像是精心計(jì)算過，額間滲出細(xì)微的汗珠，又被他很快擦掉。

    老板知道他心里有想法，本欲再勸幾句，前面又來了新客，連忙出去招呼了。

    一個(gè)小腦袋卻湊了過來。

    笑嘻嘻道：楚哥。

    楚乙回頭望了一眼，你不去做作業(yè)，到前面來做什么？

    那小孩兒正是老板的兒子，今年十二歲，讀初一，人小鬼大，也是野慣了的，平日就總愛纏著楚乙玩兒。

    楚乙趕他，他也不走，只仍舊笑嘻嘻的：剛才我跟二牛在昌民巷那邊玩兒，你知道我在你家看見了什么嗎？

    楚乙：什么？

    小孩兒神秘道：你家可來了位仙女兒！

    楚乙手里的面團(tuán)猛地摔在了面板上。

    **

    九月初的粟水還帶著暮夏的暑氣，微風(fēng)拂過庭院中的葉子，送來的還是熱風(fēng)。

    季明月一邊維持著無懈可擊的乖巧笑容，一邊忍受著蒸騰的暑意，在心里暗罵旁邊的陳秘書啰嗦。

    老夫人，季總就交待了這些，我都告訴您了。還有，季總最近忙著處理公司一樁并購，又要照顧二小姐，實(shí)在脫不開身，不然早就親自來看您了，所以讓我特地送來這些東西，希望您諒解。

    院中涼亭內(nèi)，季老太太正悠悠地喝著茶。聞言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道：

    想來便來，不來便不來，沒什么諒解不諒解。

    陳秘書有些尷尬，但知曉她的脾氣，還是畢恭畢敬道：

    那大小姐就麻煩您了！

    季老太太點(diǎn)了點(diǎn)頭。陳秘書又看了看一旁的季明月，小姑娘也沖他微微一笑。

    他便示意隨行的助理放下東西，回頭道：

    既如此，老夫人，大小姐，我們先告辭了！

    季老太太沒說話，季明月柔聲道：陳叔叔慢走。一路順風(fēng)。

    送走兩人，季明月的笑容卻突然垮了下來，但也只是一瞬，她便重新擠出個(gè)大方端莊的笑，拎著一旁的一只袋子朝涼亭中的老太太走去：

    奶奶，這是我打聽了好久，又跑了許多地方，才在仁濟(jì)堂買到的如意膏，說是養(yǎng)氣活血，我們班有同學(xué)的奶奶也愛喝這個(gè)，說是小毛病好了不少，您看看。

    季老太太吹了吹杯中浮沫，淡淡道：我沒什么毛病，用不著補(bǔ)。

    季明月笑意不改，繼續(xù)道：哦，奶奶，這件是我給您定制的套裝，特地選了透氣的面料，摸著也很舒服，在家里穿這個(gè)再好不過了。

    嗯。你有心了，放下吧。

    季明月笑容一頓，看了看旁邊的保姆，再次拎起一袋茶葉道：奶奶，您既然愛喝茶，那這袋普洱您一定喜歡。

    季老太太將茶杯遞給一旁的保姆，似笑非笑道：連我這個(gè)奶奶喜歡什么茶都不知道，就敢來獻(xiàn)孝心了？

    季明月僵了僵，指甲差點(diǎn)嵌進(jìn)掌心。

    奶奶...我...

    行了，這里是老家，不是上海的季府，你想要住在這里，就好好住著，不必刻意來討好我。

    季明月微微點(diǎn)頭。

    季老太太被保姆扶著起了身，正欲轉(zhuǎn)身離去，卻不知看到了什么，沖著季明月背后招了招手。

    慈聲道：小乙來了。

    季明月唰地回頭，庭院之中，有個(gè)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院門處，看不清模樣。

    季老太太發(fā)了話，那人便一步一步朝這邊走來。季明月伸手微微擋住日光，直到那人站在她面前。

    挺直的鼻梁，深邃雙目，眉眼俊朗。

    帶著少年的青澀與超出年齡的沉穩(wěn)。

    季明月毫不避諱地看向他，似是有所感知，在和季老太太打完招呼后，他也轉(zhuǎn)過頭來與她對(duì)視。

    良久，季老太太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小乙，這是我孫女，明月。明月，這是楚乙。

    楚乙點(diǎn)點(diǎn)頭，剛準(zhǔn)備開口。眼前的小姑娘卻展顏一笑，如春花盛放，令群芳失色。他聽到那個(gè)嬌嬌柔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楚乙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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