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將失去了飛行能力的金絲雀放出籠子，不是放她自由，而是放她去死。

    她在尋死。

    這樣說，或許也不太準確。不是尋死，只是她看淡了生死。

    她曾一度想要去死。在她的父母相繼去世之后。

    人是脆弱的，一個人是很難生活的，需要其他人的支撐才能在這個世界活下去。所以當(dāng)支撐她整個世界的父母死后，她選擇了死亡。很可惜，那次她沒死成。伊爾迷救了她，揍敵客接納了她，因此她的世界再次有了支撐的人。然而某根支柱出了問題，他讓她的整個世界都搖搖欲墜。

    她身在即將倒塌的房子下，恐懼、驚慌、顫抖

    她會被壓死的，她這么想著。會很痛，會流血，會死得很慘。既然如此，為何不干脆自己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呢？這樣會不會更輕松一些？或許是的吧。

    可從頭到尾，她為何都沒有想到逃出去，逃出那個快要倒塌的房屋，逃到外面廣闊的世界去呢？

    因為外面有野獸，他們會咬死她。

    是死在倒塌的房屋下，還是死在野獸的撕咬下？都是死亡，到底有什么區(qū)別呢？

    她不理解，也很難想象。因為她在那個房子里待得太久了，久到忘記了外面的景色。她只能從伊爾迷他們口里聽到一些，然后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中，靠著貧瘠的想象力描繪外面的世界。

    在她的想象當(dāng)中，外面是可怕的，到處都是豺狼虎豹，一當(dāng)踏入，就會被野獸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事實證明，也的確如此。

    像她這樣的存在，若是碰上了西索那樣的瘋子一定會死得很慘。這個世界到處都是西索和伊爾迷這樣的人。他們是草原上的鬣狗，是森林里的巨·蟒，是黑暗中的魑魅魍魎。而她是什么？她是他們嘴里叼著的兔子，是一只花栗鼠，一個人，普通人。她和他們比起來，大約連物種都是不一樣的。

    但是這個世界上，除了她之外，也不是沒有普通人的。他們和她一樣，沒有絲毫能力?？v然如此，他們依舊活得好好的。為什么？因為他們是成群結(jié)隊的兔子，成群結(jié)隊的牛羊，成群結(jié)隊的普通人。

    草食動物遠比rou食動物的繁殖能力要強，為了保證自己種族的延續(xù)。他們雖然弱小，可他們都有自己的家人、朋友、愛人。而她一無所有，死了就是死了。其實反過來一想，這樣也不是不好。至少她死了之后，她的親朋好友不必為此感到悲傷，至少她不必為了一個種群的存在強忍著自己做一些不喜歡的事情。

    她是自由的。比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shù)人，都要自由。

    她是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個體，是一個族群，是星河下的小溪，她可以選擇死亡，可以選擇斷流，也可以選擇好好活下去。起碼在被rou食動物追上來咬斷脖子之前，她都是自由的。

    她不回去了。

    被鬣狗團團圍住的她想。

    就死在這里吧。死在草原上，死在奔跑中，死在自由的風(fēng)里

    jiejie和哥哥吵架了嗎？

    自從那天過后，奇犽就經(jīng)常不搭理她，這一現(xiàn)象很快就被亞路嘉發(fā)現(xiàn)了。就在某天奇犽出門的時候，少年趴在她腿上，仰著小臉問她，一雙和奇犽格外相似的藍眼睛忽閃忽閃的，充滿了好奇。

    塞拉并不反感亞路嘉的靠近，一是因為愧疚，二是少年似乎自我認知出了問題。從他經(jīng)常使用女性用語就可以看出，他約摸覺得自己是個女的。

    至于為什么會造成這種情況，母親基裘可能需要負一部分責(zé)任。她喜歡把自己的兒子打扮成小姑娘的樣子，伊爾迷都沒有逃過。加上揍敵客的孩子都生得相當(dāng)漂亮，穿上女孩子的衣服毫無違和感，久而久之，一直被關(guān)在暗室里，沒有接觸過外界的亞路嘉估計就默認了自己是個女的。

    他太小就被關(guān)起來了，沒人糾正他這種念頭，以至于造成了他的性別認知障礙。當(dāng)然，塞拉并不知道還有另一個原因，亞路嘉曾被黑暗森林的未知生物附體，那個生物的性別應(yīng)該是女性。雖然這些年奇犽已經(jīng)找到辦法把那個生物和亞路嘉本人分離了，但還是給他留下了一些影響。他雖然慢慢地明白了自己的真正性別，可總避免不了和小姑娘一樣撒嬌。

    不算吵架吧。塞拉摸了摸少年柔軟的頭發(fā)，嘴角微垂，神情恍惚。

    她不明白奇犽為什么會那么生氣。要知道當(dāng)初他還主動邀請過她離開揍敵客了。

    可是哥哥好像不太高興。整個揍敵客里，亞路嘉最喜歡的哥哥就是奇犽，因為小時候只有奇犽對他最好，真正把自己當(dāng)成他的親人，而不是怪物。至于其他兄弟，他和奇犽的感覺是一樣，就是沒有感覺。

    他對奇犽的情緒變化很敏·感。而奇犽的變化是從那天他和塞拉單獨聊過后開始的。

    奇犽不高興嗎塞拉抿了抿唇。

    說實話，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道歉嗎？沒頭沒腦的道歉，一定會讓他更生氣的吧。

    哥哥很喜歡你。

    亞路嘉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

    塞拉神情微怔，隨即笑了笑說：我也很喜歡奇犽，當(dāng)然還有亞路嘉。

    亞路嘉搖了搖頭，站了起來。

    他站起來，塞拉才恍然意識到他真的是個男孩子。他甚至比柯特還要大上一歲。他站在床邊，比她高上許多，扎成辮子的長發(fā)散落在兩肩，襯得那張雌雄莫辨的臉愈發(fā)清麗婉約。

    揍敵客家的孩子果然很漂亮。塞拉再次感嘆。除了奇犽。

    當(dāng)然，這里除了奇犽的意思，不是奇犽長得不漂亮。而是他的漂亮是男性化的漂亮。

    揍敵客的其他孩子都有些陰柔的氣質(zhì)，而奇犽不一樣，很小的時候，他就展現(xiàn)出和兄弟們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哪怕穿上女裝也是活脫脫一小男孩。奇犽的身上有一種生機勃勃的少年氣，不是男孩，也不是男人，而是少年。所以盡管奇犽小時候長得很可愛，也沒人把他認成過女孩子。他也因此沒有被基裘過多的折騰。

    jiejie今晚和我和哥哥一起睡嗎？

    沉默了半晌的亞路嘉扔出一個大·炸·彈。

    塞拉悚然一驚：還是不，不了吧。這樣不太好。

    為什么不好？一直被關(guān)在封閉的密室，才出來沒幾年的亞路嘉心理年齡著實不高。他歪了歪腦袋，頂著那張少年的臉說出堪稱幼稚的話：一起睡的話，應(yīng)該就能和好了吧。

    塞拉：我覺得并不能。

    我回來了。

    這時奇犽恰好從外面回來。

    亞路嘉轉(zhuǎn)過身，對往屋里走來的奇犽道：哥哥，今天我們和jiejie一起睡吧。

    哈？

    奇犽瞳孔一震，炸了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