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周目（17）保持笑容。

    深夜，所有人都已經(jīng)沉睡了，而連郗還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

    連郗不知道事情為什么會走向這樣的發(fā)展，已經(jīng)有一個糾纏不清的季安和了，又來了一個目的不明十分危險的李敬司。

    但如果他們是想看見她因此而變得卑微，變得害怕，求饒，或者別的什么，她一定不會讓他們?nèi)缭浮?/br>
    她還有mama，而mama還在等她。

    她不可以再猶豫不決了，她必須回去見她，哪怕那個結(jié)局是早已是注定好的。

    連郗清楚自己一直在逃避，而那些她所逃避的事情最終會以另一種方式再次出現(xiàn)在她面前。

    高鐵從隧道駛出，一邊是比鄰的山丘，一邊是遼闊無盡的海。

    列車里的溫度正合適，連郗坐在窗邊的位置，昨晚輾轉(zhuǎn)難眠，眼底明顯的血絲，漸漸地，她合上雙眼，意識在清醒與昏睡之間來回搖擺，脖子幾乎無法承受沉重的腦袋和思緒，陽光偶爾從窗簾的縫隙中向她投來一瞥，就好像能在繁雜破碎的夢境中偶爾清醒的一瞬。

    那一瞬，連郗想著這一周發(fā)生的事，想著終于能夠放松一下了。

    想著想著，便睡著了。

    夢里，連郗打開了一間房間，房間里面躺著mama。

    她朝mama走過去，但mama看見她并沒有很高興，反而問她：不能對mama笑一笑嗎？

    連郗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但此刻盡量讓自己笑起來好看些，可這是在夢里，她不知道能不能滿足到mama。

    mama看著她漸漸露出了微笑，說：對，保持笑容。

    下一秒，連郗感覺在現(xiàn)實中有人一直在搖晃她的肩膀，她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mama，那個畫面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她剛邁出一步，腳下的地板開始震蕩，天花板和墻面掉下了幾塊水泥墻皮，好像世界在崩塌，連郗連忙后退了幾步。

    她轉(zhuǎn)頭看見窗外仍然是列車移動時在倒退的景物，卻不再是艷陽高照，而是烏云密布，狂風(fēng)大雨，緊接著山體突然開始分裂，不斷砸向列車，石塊瞬間撞碎了玻璃，連郗被眼前的景象所嚇到，耳邊似乎有人搖著她的肩膀在喊：快跑?？墒撬粍右矂硬涣耍粔K尖銳的小石塊向連郗的腦門上飛去，連郗腦袋一陣劇痛。

    猛地睜開了眼睛，一道刺眼的強光直接照射在連郗的臉上，她抬手擋住了眼前的光，等眼睛適應(yīng)了光線才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

    旁邊的小朋友正在看動物世界。

    海鷗在天上翱翔，低飛盤旋在海面上，海里的魚是它的獵物，海鷗鉆入水中，再飛出來的時候嘴里叼著一條小魚，等它準備第二次捕獵的時候，一只巨大的珍鲹魚躍出水面，一口咬住海鷗拖進水里。

    鳥成為了魚的盤中餐。

    連郗收回視線，揉了揉僵硬的臉蛋，看了眼時間，距離到達H市還有五分鐘。

    連郗回到家。

    打開門，冷冷清清的，一切就像鋪上了一層紗，被塵封起來了一般。

    連郗放下包，將門窗都打開了，新鮮空氣重新灌入進家里，屋內(nèi)的空氣流動起來仿佛都能聞見一股朽木的味道，她又去陽臺給mama的綠植澆水，盡管她也不清楚要多少才適合，最后才回到客廳打開冰箱，茫然地站了一會兒才已經(jīng)忘記自己要干什么來的，最后只拿了一瓶礦泉水，癱坐到了沙發(fā)上喝了起來，腦袋完全放空。

    眼神里也充滿了對未來的迷茫。

    連郗去到醫(yī)院，走到病房門口她又遲疑了一下，沒有馬上進去。

    她從門縫中偷偷往里望，mama在最里面的床位，旁邊有個護工在照顧她。本應(yīng)該是自己陪伴在生病的mama身邊才對的，一直以來她都在做什么呀。

    忽然有人點了一下連郗的肩膀，她回過頭去，是一位穿著病服的阿姨。

    一個陌生人突然出現(xiàn)在病房外鬼鬼祟祟的樣子，顯然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面帶疑惑地問：你誰呀？來探病嗎？

    連郗尷尬地點了點頭，是的，阿姨。

    那你不進去杵在這里干嘛呢？

    阿姨想看智障一樣看了眼連郗就走進病房里了，連郗也趕緊跟了進去。

    連郗走到mama的床位，mama一開始沒注意到她，看見有個人一直站在她床邊她才扭過頭去看，看見連郗明顯愣了一下。

    終于舍得回來見我了？

    連郗慢慢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mama比上一次蒼老了許多，眼尾疲憊地垂了下來，鬢角的發(fā)絲都發(fā)白了，整個人都很瘦，在被子下薄薄一層的感覺，手上因為打針而青紫的手背，親眼見到這樣令人有沖擊性的一幕，好像有什么東西瞬間就要從眼睛里沖出來了，連郗輕輕握住mama的手，對不起，媽。

    表情剛剛還繃著，說這句話完連郗就瞬間哭了，眼淚像決堤的洪水止不住地流，她很想說些什么，比如自己一直以來的任性，她不懂事的懦弱，如果回來的時間能夠再早一點就好了，這樣大家是不是都不會這么痛苦。

    最后連郗只說了那個最殘酷的事實，對不起，我沒有找到適配的骨髓。

    然而mama只是淡淡地說：人各有命。

    連郗趴在mama的腿上偷偷哭泣，而mama第一次這樣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背，最后竟然是生病的人在安慰任性的人，但連郗暗暗地想，請讓她再任性最后一次。

    這幾天連郗都在照顧mama，雖然有另一個護工，但是連郗覺得mama一定會高興自己陪在她身邊的，她一輩子都沒有愛人沒有孩子，或許有過愛人，但是她總是孤獨的一個人，哪怕有自己在，連郗也總覺得mama身上總是散發(fā)著疏離和孤寂的感覺。

    連郗削下一小塊蘋果遞給mama，想像小時候一樣和mama撒嬌，mama我小時候記得你挺愛笑的。

    mama露出質(zhì)疑的表情，接過蘋果，忽然看見什么，問連郗：你切到手了？

    連郗看了看手心，是那晚躲李敬司弄的那個傷，傷口已經(jīng)好了，卻留下鮮紅色的疤痕，也難怪mama會誤會，傷疤的顏色鮮紅如血細細一條，不細看很容易讓人以為是新的傷口。

    連郗笑了笑，沒有，之前傷到的。

    說著又削下一小塊蘋果遞給mama，mama生病會很難受吧？

    沒有啊。連玉臉上沒什么表情，好像真的一點不難受，但臉色過于蒼白，她每天都對自己的形象很有要求，這或許是她對死亡的尊重吧。

    但大概也是會痛，會難受的吧。

    在外面洗完了水果刀和餐盤的時候，連郗并沒有馬上回去，而是去找了趙醫(yī)生聊關(guān)于mama的詳細情況。

    趙醫(yī)生給她的回答是：病人身體的各種指標都在下降，已經(jīng)非常虛弱了，近期要做好心理準備。

    很疲憊。連郗走出醫(yī)院的時候，夜已深，天空一片濃抹不開的黑，連星星都不曾出來，只有夏蟬在拼命叫，反正它們也只能叫一個夏季而已。

    周圍一切反而讓連郗更加深了那種無盡的疲憊感。

    她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外走，卻在醫(yī)院門口那里，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以為她看錯了，她停下來腳步，看了很久，直到那個人朝她走來。

    白色的短袖襯衫在風(fēng)中輕輕搖曳，他邁著不緊不慢地步伐，乘著夜幕走了過來。或許是開夜車過來的，他現(xiàn)在臉上有點疲勞，卻遮不住喜悅的表情。

    或許現(xiàn)在你需要一個擁抱嗎？

    連郗笑了一下，說：你想多了。

    雖然這么說，但連郗還是上前抱住了他。

    季安和的懷抱很舒服，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很好聞，還有他真的太會讓人的心動搖了。

    但是很可笑，連郗在想的是，這是不是又是季安和算計好的，算計好了這樣的出場，在她心靈脆弱的時候給予善意，讓她為他心動呢。她曾經(jīng)也是有心動過的呢。

    但是她已經(jīng)變了。

    連郗送季安和去了他訂的酒店，便打算回家睡覺了。

    但季安和以為連郗會和他一起的，他拉住了連郗，你需要有個人陪你。

    抱歉，我現(xiàn)在沒有心情做那些。連郗直接拒絕了。

    季安和整個人僵了僵，臉色有些蒼白，難道你覺得我想和你在一起，只是為了和你上床嗎？

    說完他又馬上意識到連郗已經(jīng)太疲憊了不適合爭論這些，他又說：對不起，那你是想回家休息嗎？我陪你吧。

    季安和死死抓著連郗的手不放，語氣也是讓人不容拒絕的，連郗知道他只會給兩個選擇，有一個他想要連郗選的選擇，另一個是她不會接受的選擇，那她只能妥協(xié)選擇那個季安和想要的結(jié)果。

    那在這里睡吧，這里離醫(yī)院也近。連郗還不想季安和進入到她家。

    晚上，季安和抱著連郗睡的，兩個人貼在一起，確實沒有也做什么，連郗卻睡得不是特別安穩(wěn)。

    早上起來送連郗去醫(yī)院，又會出去買早餐送到醫(yī)院。

    季安和日常就變成早上晚上接送連郗往返醫(yī)院，中午晚上為她買飯，默默在背后任勞任怨的樣子。

    每天次季安和只是送到醫(yī)院門口，似乎沒有想法要和連郗一起進去，似乎也是在等連郗親口提出來要不要見一見她的mama。

    但等到最后那天季安和也沒有等到。

    那一天好像下了雨，氣溫比平時要低一點，mama走的時候也沒有什么難受的表情，這讓連郗多少沒那么難受。

    其實她沒有這么大的勇氣，一味想著要怎么去反抗前世的命運，從那些過去的殘垣斷壁中建立起的，她必須保持警惕和戒備，小心翼翼地前行著。

    而這段路中，唯一無法改變的就是mama的死亡。這是在她回來的節(jié)點前就已經(jīng)鋪好的路。

    死亡似乎是個宏大的命題，放在連郗自己身上她覺得就是突然的一瞬間，但是放在最親的人身上，放在mama身上，她必須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去擔(dān)負那沉重的悲痛，她不是第一次直面mama的死亡，但是那份巨大的痛苦仍然如鯁在喉，難以消解。

    她的重生像是一次與mama的鄭重告別，然后她要去接受，逐漸去遺忘，要去習(xí)慣一個重要的人已經(jīng)消失在你的生命里。

    如果還有下一次死去又再次醒來的機會，她還會經(jīng)歷一遍這樣的痛苦。

    她應(yīng)該放下的。

    非常感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