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緣 七
寄生緣 七
院外的梨樹遲遲不開花,只因近日陰雨連綿,連帶氣溫都墜入嚴寒。待到探進墻頭的枝丫終于結出花骨朵,重新開張的醫(yī)館也迎來了第一波訪客。 彼時,阿秀正在堂前鍘藥,而山戎則蹲坐在一旁的小兀子上,雙手撐著下巴看她干活,若不看那對招子的話,儼然已像個活人。 敢問,檀越可是來自苗疆的醫(yī)師阿秀? 阿秀聞聲抬頭,隨即便被一顆極為光亮的圓蛋差點晃瞎了眼。她下意識合目,然后瞇著眼從指縫間再次看過去,對著來人問道:對的。是你要看病,還是懷里那娃子? 見她那般動作,門邊的魁梧和尚抬手搓了兩下自己的光頭,笑道:哈哈哈,罪過罪過,今日光照甚強,小僧該戴個斗笠的。 說完,他單手抱著沉睡的男孩走進來,并找到把木椅將他放了下去。那男孩七八歲的模樣,長得清雋秀氣,打扮精致,頭發(fā)也長,像是個富家小公子。只是身上那衣服看上去過于寬大,似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樣。反觀同行而來的和尚,一身極樸素的僧袍,鞋上還有布丁,實在是和他不搭調(diào)。 那和尚將他擺穩(wěn)后,扭頭對阿秀道:是這位要看病。他其實并非孩童,只是靈根被奪,掉了境界,從金丹降至煉氣,連帶著身形也退回了引氣入體時的狀態(tài)。 阿秀一驚:靈根被奪?這怎么做到的? 此事確實匪夷所思。很遺憾,小僧也不知其中真相。和尚垂眸看向男孩,英氣的眉眼間皺起一抹沉痛,他出事后逃去了小僧所在的空明寺,被同門師弟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昏迷不醒了。這段時間,小僧試遍各種辦法,都沒能讓付賢弟恢復意識,如今上門前來,是聽聞檀越本事了得,想看看苗疆的醫(yī)術可否給我們帶來一線希望。 苗醫(yī)擅長疑難雜癥,苗修更甚之,但阿秀并不認為人家搜尋許久都沒能解決的問題,到這里就能瞬間迎刃而解。況且,靈根被奪一事她聞所未聞,處理起來更是沒有一點頭緒。 思索片刻,她蹲到男孩身前,細查其面色后,又抬手搭上他的腕脈:我先探探,能不能救待會再說。 和尚理解地點頭,又道:還未自我介紹,小僧法號慧明。而這位名叫付仁,是榆陽城付氏旁支家的公子。 又是付氏?阿秀聞言挑眉,這已經(jīng)不是她第一次聽說這個家族了。除去先前偷襲過天刃門的李進和翟云夢,她還在街坊鄰居那里聽了不少關于榆陽付氏的傳聞。例如他們雖為凡界名門,卻出過好幾位仙家弟子,與各路仙門也關系匪淺;又例如,榆陽付氏雖然名聲極顯,但與幾百年前相比似乎已算門庭衰落了,當初的付氏,才是真正的傲然九州。 如此看來,像付氏這樣的名門望族,為何還能叫支系里頗有前途的金丹子弟,受到如此慘絕人寰的迫害?該是有足夠能力保全他才是......想來加害之人極有本事,說不好還是化神、渡劫期那樣的大能。阿秀暗嘆一口氣,甩開腦袋里的雜思,繼續(xù)潛心診脈。 一炷香后,她放下付仁的手腕,又面色古怪地瞧了慧明一眼,開口問道:付公子的氣海里全是佛門修為,而且每時每刻都在不斷流失。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早該西去咯,現(xiàn)在全靠你損耗自己為其吊命,對是不對? 慧明利落承認: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僧不會丟下?lián)从巡还堋?/br> 你看看你,內(nèi)有金丹,修為卻已經(jīng)掉到筑基咧!這是個笨辦法,你可知道,修為再渡下去自己就要變成凡人啰,付公子也遲早會因為斷掉修為的輸送而氣海崩壞,沒了性命。阿秀雙手掐腰,語氣難得帶上嚴厲。 似是能感知到她的情緒不滿,山戎面無表情地看過來,然后默默走到她身后站定,仿佛是山大王的護衛(wèi)小弟。 小僧知道,所以才上門求醫(yī)不是?慧明朗笑著打哈哈,看起來絲毫沒將自己的修為當回事,瞧見山戎后,他趕緊岔開話題,這位兄臺是醫(yī)館的伙計嗎?瞧著不一般吶。 話是往好聽了說的,這哪是不一般,壓根就不是個活人啊...... 阿秀回頭瞧了一眼,面色平淡:他啊,說來話長咯,反正是個乖巧的,你莫要害怕。 不會,小僧不曾做過虧心事,半夜不怕這位來敲門?;勖鲾[擺手,笑容不減。 山戎:...... 閑話不宜多扯,阿秀很快拉回正題:既然,咱們連他如何被奪取靈根的手段都不清楚,事情就只能往保守的方向補救,尋回靈根再接種上我是肯定做不到的。不過若是只讓他恢復意識并且延續(xù)生命,我倒有幾個法子可以試上一試 其一,我?guī)窠弧?/br> 聽到這里,山戎瞬間沉了臉色。與陰尸記憶融合大半,他已能理解很多事情。神交,顧名思義,就是神魂交合。這是親密無間的道侶才能做的修練,雖然會對彼此修為大有進益,但同時也非常危險,若是一方蓄意加害,另一方的神魂就會遭到重創(chuàng),以致根基大損。因此,大多數(shù)道侶其實并不會進行神交,畢竟敢于將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對方,并完全給予信任的,還在少數(shù)。 你敢! 身后乍然響起一道嚴厲的男音,阿秀被嚇了一大跳。 她拍著胸口轉過頭,滿臉震驚。山戎終于能說話了,嗓音還蠻清潤喃。只不過,為什么有點兇巴巴? 見氣氛突然變了味,慧明輕咳一聲,趕緊插話:不必不必。神交這法子已試過,然而結果并不理想。失去靈根后,付賢弟的神魂極其脆弱,根本撐不起雙修那般過大的滋補。那次事畢之后,賢弟流了一個月的鼻血,小僧廢了好大功夫才將他養(yǎng)好。 阿秀神色一僵,看他的眼神越發(fā)意味深長:你...... 慧明瞬間明白了她的未盡之言,趕忙解釋:哈哈哈,沒有沒有。付賢弟是小僧的至交,我可不忍下手! 停頓片刻,又補充道:我給他找了方丈做搭檔。 阿秀:?。?! 不忍下手?你這是怕臟了自己的手吧! 既然第一種辦法行不通,我這還有第二種可供考慮給付公子養(yǎng)只寄生蠱,讓蠱蟲替他延續(xù)存活。雖然主體意識會被取代,但蠱蟲會融合他的記憶,并保留宿體的人性。這法子,你覺得如何?她說完,下意識回頭瞧了山戎一眼。 四目相接,阿秀皺著鼻子,偷偷用手指戳了戳他平滑的小腹。壞蟲子,叫你兇。 慧明似乎沒發(fā)現(xiàn)異常,正色拒絕了這套方法:我要救的是付賢弟本身,不是他的軀殼。 阿秀不怎么意外地點點頭,攤開手道:那也可以試試將他洗筋伐髓,徹底變?yōu)榕c修行無緣的凡體。如此一來,他的身體將不再收到靈根的桎梏。如何,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后一種法子咯! 有幾成把握? 五成。 慧明合掌施禮,語氣前所未有的慎重:本是死局,五成已難得,還請?zhí)丛奖M力一試! 阿秀點點頭:那么,這就開始準備吧,付公子可耗不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