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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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陳廣白每天在琴聲中起來,在琴聲中睡去,稱不上好心情,因為晨勃和春夢都在黑白琴鍵上跌了一地。 罪魁禍首晚睡早起一刻不消停,膠原蛋白的臉怎么折騰也還是大寫的美麗。進步是突飛猛進,俞靄如此點評。 可惜傍晚就要返校,陳葭悶了會兒又打起精神,反正之后每天都可以回家。俞靄注意著她變幻的神情,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什么都寫在臉上。 下課的時候陳葭有些不舍,她開學也就意味著補習結束,她mama早就聯(lián)系好了之后的家庭教師。 陳葭突然想起來還沒問過俞靄在哪個學校,就此一別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緣再見。于是陳葭匆匆停下下樓的腳步折回教室問他:俞老師,你之前說你還在念書,是哪個學校?。?/br> 收拾教室的俞靄抬起頭來,微微一笑:中央音樂學院。 - 藝術生的頭銜讓陳葭感到一種難言又久違的高高在上,小學上臺領獎時的心情。她可以輕而易舉地拿到班主任的假條,可以翹掉重要的語數(shù)英課程,可以不再上冗長低效率的晚自習 陳葭逐漸迷失于這種特權,直到月考成績一落千丈。 她攥著成績單的手有些無措,還沒來得及跟著班主任的語調(diào)去分析每一門掉了幾分,滑了多少名次,眼淚就打在小小的紙條上,暈成老年斑一樣丑陋的痕跡,好刺眼。 雖然說藝術課程也重要,但是最后還是要看你高考成績,你照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下去我看連上本科都危險。很重的話了,班主任看多了淚眼,完全不為所動,冷漠現(xiàn)實地分析著。 陳葭的自尊心一點點被碾磨成埃塵。 失魂落魄地回家后,她觸及鋼琴,連帶著它也像失孤的老馬,渾身透著nongnong的倦意。 陳葭又羞愧又傷心,琴譜上的音符在透濕的視野里變成可恥的分數(shù)。 她停了下來,緩慢地合上琴蓋。 家教蹙眉嚴苛道:還需要多練習,哭也沒有用,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一條黑也要走到底。 陳葭突然想念柔風細雨的俞靄,她瞄一眼家教峻肅的臉,陡然自暴自棄地大喊:我不學了! 家教被她嚇了一跳,剛要說話就見陳葭起身往門口跑,速度快到裙擺鼓脹成花苞又急急地落下,貼在細白的腿上,像少女妙曼的芭蕾。 她有些惱怒,習慣了教授遵循指令的士兵,一時間難以適應陳葭的叛逆。 但良好的職業(yè)素養(yǎng)讓她在座位上呆到課時結束才離開。驅(qū)車路過環(huán)形花壇時眺到坐在塑木椅上的陳葭,落寞佝僂的樣子有些刺眼,她倒寧愿她天真莽撞。 陳葭在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才緩慢地踱步回家,沒有預料那般受到陳母的指責,不知道是因為家教沒有打小報告還是陳母無暇顧及。 家中空空蕩蕩,連保姆也不見蹤影,陳葭一個人接受著情緒的起伏鞭打,最終像漏氣的皮球干癟在床上,心中郁郁難以入睡。 心口好似被穿堂風四面八方地搜刮著,陳葭竟十分想念陳廣白的懷抱。 這個念頭又讓她跌進痛苦的淵。 陳葭撈過床頭的手機給俞靄打電話,企圖把陳廣白從腦子里擠出去。 俞靄的語氣捎帶驚喜:你還真記下了我的號碼。 嗯。陳葭嗡嗡應著。 俞靄聽出她的情緒,問她:怎么啦?小朋友。 陳葭鼻頭一酸:我考試考砸了。 俞靄以為多大事,笑著打趣:是考砸了難過還是被老師批評了難過? 陳葭被問得一愣。 俞靄還是笑,揶揄道:難道是難過考不上央音,見不到我? 才沒有!陳葭立即反駁,耳朵不受控地燙起來,好像他笑時的氣息呼在上面。 哈哈哈,別難過了,下次努力就行。很晚了,早點休息吧。 嗯,老師晚安。 俞靄指正:我現(xiàn)在不是你的老師。 那,俞陳葭一頓,俞學長晚安! 俞靄似喜似悲地嘆息:陳學妹晚安。那句葭葭晚安被咽回肚子里。 空氣復靜下來,思緒便又層層疊疊地席卷開來。 陳葭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就像俞靄問的是考砸了難過還是被批評了難過。她很難去明晰分辨其中的區(qū)別,焦慮地在房間打轉(zhuǎn),生出一種家徒四壁的悲涼。 她只是很難過。 眼眶里空空洞洞遲遲落不下淚來,就無法用眼淚洗刷掉情緒,該怎么辦才好? 她回憶以前難過時都怎么緩解,是陳廣白17歲以前的陳廣白陪她、逗她,買禮物讓她開心;17歲后的陳廣白抱她、吻她、cao她。 怎么會這樣? 可事實就是這樣,她像個不能自理惹人厭棄的垂暮老人,偏偏又孤孤單單想要擁抱,想要無窮無盡的愛。人生被打了一個死結,只有陳廣白愿意也可以幫她解開,盡管與此同時她會丟失掉她那所剩無幾的廉恥心。 陳葭顫顫撥出陳廣白的號碼,備注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哥哥變成了陳廣白,而他接通的下一秒,叫出來的還是熟稔的哥哥。 哥哥,念了千千萬萬次。 陳廣白平日清沉的嗓音此時竟撫平了她的內(nèi)心:怎么了。像一把熨斗把她從上至下地燙平了、燙化了。 我好難過。說出來好像已經(jīng)不難過,是陳廣白接納了她的難過。 他語氣急促了下:爸媽罵你了?草。 他居然說了臟話,陳葭微微瞪大了眼睛:你剛是說了句臟話嗎? 嗯。陳廣白煩躁地應著,想找煙抽,他跟組長打了個招呼出了實驗室。 兩人呼吸同呼吸,皆沉默下來,陳廣白走至便利店,買了一包煙。 他走了一路,陳葭聽了一路,慢慢躺回床上,在聽到火機打響的剎那,極輕地阻止:你可以不抽煙了嗎? 陳廣白依舊點燃:不抽煙抽你嗎? 奶奶是因為肺癌去世的。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陳廣白聽懂了。 他銜著煙的嘴角牽了下,灰霧迫不及待地與空氣繾綣,他的聲音亦跟著繾綣:死不了。怎么舍得死,他想要的太多。 陳廣白望了眼天空,月若銀盤,臨近中秋了。他想起那句熟爛的小學辭賦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他呵呵笑了下,陳葭問他笑什么。 陳廣白袒露欲望:中秋放假嗎? 不放。 國慶呢? 放三天。陳葭假裝聽不懂他裹挾著目的的問句,乖順回答。 我給你訂機票。 但輕但重的一句話,輕的是句子,重的是遐思。 陳葭把掛斷的手機放在胸口捂了下,把一字一句的對話捂進心里。她回憶著剛剛自己說的是好還是好呀。 無論哪個都不算矜持。 不再想,閤眼甜甜睡去。原本浮浮沉沉的心快她一步地搭上飛機,撥云散霧地見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