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恨阮郎
第三章 恨阮郎
遠在辟心小園,金笑白尚不知大名鼎鼎的陸小鳳已經(jīng)拜倒在夏洛洛的魅力之下,不知何時就會大駕光臨,和她這個有趣的作者聊上幾句。 此刻,她癱坐在黃花梨做的太師椅上,翻看一張張不知從何處寄來的回信。 這一張寫的是些爛俗的贊美之詞,轉(zhuǎn)頭就委婉的勸說她不要把故事寫得這么張揚,那一張就沒那么婉約了,直接把什么傷風敗俗、臭不要臉的大帽子扣在她頭上,嘰里呱啦大罵一通。 金笑白無所謂的笑笑,隨手把信丟進了火堆里。 古人便是這般有趣,明明自己壞事做盡,卻不許旁人戳破那薄薄一層面皮,仿佛只要裝作無事發(fā)生,便真的就不會再有這種事了。 她翻開下一張,其上的正人君子破口大罵: 女子守貞哪是天道!那嚴三娘,為亡夫殉節(jié)本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道理,更何況在家從父,可她竟然不從父母不從夫君,竟想著茍且偷生!死也是活該! 那夏洛洛更是可笑,未婚女子拋頭露面,與外男往來不說,更是做起仵作這種賤業(yè),這等賤婦,就應(yīng)該浸豬籠.... 啊,眼睛疼! 金笑白把這封信撕成碎片,盡數(shù)扔進火盆付之一炬。她看著舞動搖曳的火焰,用力的揉揉腫脹的眼睛。 看太多屎了,惡心。 一書,并不是什么大團圓結(jié)局。雖說夏洛洛找出了真相,揪出來了真正的殺人兇手,然而在這個時代,子女乃是父母的私產(chǎn),所以在故事的最后,嚴驚鴻的父母并沒有被官府發(fā)落,這件事,就這樣被輕飄飄的揭過了。 更何況,所謂的烈女是一種所有人都贊美稱頌的榮耀,或者說,它是一種實打?qū)嵉睦?,付出的僅僅只是一個女人的生命。 沒有任何人會感謝夏洛洛的付出,他們只會怨恨她的多管閑事,而失去了烈女這一光環(huán)的嚴三娘,一瞬間變成了眾人避之不及的垃圾,就連她的身后事,也由夏洛洛這個她從不認識的陌生人一手打理。 悲劇嗎?悲劇??山鹦Π鬃笏加蚁耄偃蒲?,夏洛洛和嚴驚鴻只能是這種結(jié)局,因為這個世道,早已經(jīng)把其它的路堵得死死,而她們撞不過去。 金笑白嘆息一聲,如今她也是在紅塵中摸打爬滾的俗人,又有什么資格和書里人計較,只怕,到最后她還不如她們呢。 小姐,這么晚了,還不睡呀? 一個小姑娘捧著個燈籠,闔著月色披著白衣站在門外,像是一株顧盼自憐的雪色水仙,只見她揉著一雙通紅的眼睛,雪白的臉上滿是困意。 爾蝶,哎呀,我在看信呢,金笑白立馬扯開了一張大大的笑臉,我還不困哩,你別管我,快點去睡吧。 小姐,信上寫得都是些什么? 小姑娘好奇的走近了兩步,湊著腦袋想看一看她手里的信,卻被金笑白一下躲開了,對方揉了揉她的頭,似乎是很得意的笑道: 那當然都是在夸我嘍,我不是說過了嗎?你們家小姐我生來就是吃這碗飯的。來,張嘴。 爾蝶聽話的張開口,一顆糖就被丟進了她嘴里,她使勁的吧嗒幾下嘴,滿足的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可不要讓小紅姐知道,她可不許你在晚上多吃糖,睡前記得去漱口。 金笑白揉了揉她柔軟的小臉蛋,親自把她送到外面去,只是她笑臉盈盈的出門,卻是面無表情的回來,也不知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辟心小園,這個由她富可敵國的母親為她一手打造的桃花源,因為她的緣故,向來只有女子沒有男人。 這些女孩子,無論出身如何,在來這里之前往往都過得很不好,不論怎樣,金笑白并不想讓她們?yōu)樽约簱摹?/br> 可她心里很清楚,男人追逐女人向來就像野狗追逐腐rou,她一直都很怕,怕這個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被蒼蠅般的男人團團包圍。 當一個女人開始和男人有了牽扯,這往往就是她毀滅的開端。 這樣想,未免太厭男了。 金笑白自己都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可當她想到那如墳墓一般的婚姻,一座座高大雄偉的貞節(jié)牌坊,還有那一雙雙裹起的小腳,就再也笑不出來。 唉....我實在是太弱了... 她本不應(yīng)該如此想。 她有一個做劍客的父親。劍客的世界里,一切只關(guān)乎強弱,而她的父親,是強到天下聞名的那一種。 但她恨他,因為這世上沒有一個女兒,會愛一個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xiàn)在你生命里的父親。 這個世界上,愛與恨的力量一樣雄偉且恐怖,但比愛與恨更可怕的,是徹頭徹尾的漠視與不在乎。 一個父親不愛女兒自然有很多原因,最簡單直接的,就是因為她是女兒,不是兒子。 金笑白咬咬牙,使勁把這段過往從腦子里拋開,強逼著自己讀下一封信,無數(shù)老套的咒罵與贊美從她美麗的眼睛里一閃而過,她越讀越是冷漠,讀到最后,整個人像是冰雕做得,只冷冰冰的呆在這三伏天里。 人心,原來是如此惡俗又恐怖。 她揉揉自己的臉,終于放下了信,準備放棄這一自虐行為,可突然,一陣白梅香味兒從下一封信里傳來。 她打開信,信里文字娟秀,卻通篇都是惡俗的屁話,金笑白聳聳肩,準備隨手燒了,卻在宣紙上瞄到一點炭漬。 于是她將信封整個打開,只見,在信封上一處不起眼的角落,有三個字用炭筆小小的描下: 救救我。